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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他們到底在哪兒,山姆?一片聽得見的靜寂。

我正在查,親愛的。耐心點。

我盡量耐心。山姆的聲音傳過來,她先問了安東,然後又問了菲利普,對話聽不清楚,也聽不全。

我們找到弗蘭科了。

他在哪?

在王室房間裏。他跟穆旺加紮談得正歡。

我得去那裏嗎?我的聲音顯得過於急切。

沒必要,謝謝,布萊恩。沒你他們也能很好地溝通。

通過耳機,我聽到哈賈走過過道時那雙鱷魚皮皮鞋的啪嗒聲,還有另一個人的腳步聲,我猜是迪德納。山姆立即確認了我的判斷:監視組報告說,哈賈抓住迪德納肘部,確實正帶他往花園走去。更精彩的是,哈賈將食指貼在嘴唇上,示意迪德納別出聲,直到出了房子,才放下食指。我一下子精神了起來。對於我這個兼職竊聽專家來說,再沒有什麽音樂比“我們去個別人偷聽不到的地方”或“在原地等一下,我去找個公共電話亭”之類的話更動聽的了。盡管我很激動,但我對迪德納的同情與時俱增。他被麥克西的偉大計劃拖往一個方向,現在又正被哈賈拖往另一個方向。

他們兩人來到通往觀景台的石階前,開始往上爬。哈賈邊爬邊手舞足蹈,同時還大說特說起來。耳機裏傳來鱷魚皮皮鞋的叩地聲,還有哈賈急促的說話聲。搞竊聽的就像盲人一樣聽聲視物,我現在就是這樣:在我的“盲人”之眼中,一切就跟白天一樣明亮而又清晰。我看見哈賈穿著墨綠色的鱷魚皮皮鞋飛快地走過石階,啪嗒直響。我看見哈賈光滑的前額上青筋暴突,細長的身軀弓了起來,而他的說話聲一直比鱷魚皮皮鞋的叩地聲還要低。他的身形像個野蠻人,聲音卻很穩重。他的說話聲越低,腳步聲就越顯得嘈雜,而他說話時搖頭晃腦的頻率也就越高。此時竊聽用的麥克風就好像他喂養的一群小動物,正仰起頭等著支離破碎的言語落進它們細小的喉嚨裏。

他在講什麽語言?他的母語是希語,而迪德納剛好也會講希語。那麽他在做的事,或者是我認為他正在做的事,就是使用一種除了我之外其他竊聽者都聽不懂的語言,有點即興創作的味道,必要時穿插幾句法語。

憑這樣的本領,我現在等於就跟在哈賈身後。我就跟他們兩人在一起。我跟得很緊,即使緊閉雙眼也還能用我的“天眼”跟住他們。哈賈邁著輕快的腳步走開了,迪德納跟在他身後,步履艱辛,時不時咳嗽幾聲,而我,頂級口譯員薩爾沃,頭戴耳機、手持筆記本跟在他們旁邊。哈賈又輕快地往回走了幾步,迪德納站著一動不動,我就靜靜地站著。哈賈又走上一級台階,跳到旁邊的草地上,我也跟著跳了。哈賈知道我也在那裏。我知道他知道我“在場”。他跟我玩摸魚摸蝦的遊戲,我奉陪。他給“斑馬”領舞,跳得酣暢淋漓,“斑馬”在石階上下周圍伴舞回敬。

他不曉得我們的竊聽系統多麽原始。他是個現代人,而且我很樂意跟你打賭他是個技術迷。他認為我們擁有“聊天室”那些最為先進的整套“玩具”,包括定向竊聽器、激光竊聽器、衛星竊聽器,等等,應有盡有,但我們其實沒有。哈賈,這裏可不是“聊天室”。斯拜德安裝的竊聽器是靜止的,而你、我與迪德納卻是活動的。斯拜德的竊聽系統是相當老式的,沒有改進的閉路電纜,但“斑馬”喜歡。

這是一場單打獨鬥,我,薩爾沃,在跟哈賈貼身肉搏,迪德納在旁觀戰,卻不知內情。哈賈的希語、踢踏舞以及他的攻勢與守勢對決薩爾沃的千裏眼與順風耳。哈賈的鱷魚皮皮鞋像木屐踩在卵石上,啪啪作響。他快速旋轉,聲音抑揚頓挫,什麽語都夾雜其中,一會兒希語,一會兒金亞旺達語,然後幾句法語俚語,使得他用的雜合語言更為復雜。我同時從三個獨立的竊聽器接收聲音,哈賈有時一句話裏就用了三種語言,於是我的收聽效果就跟他這個人一樣亂七八糟。我也跳著舞,但那只是在我腦海裏。我正站在石階上,用佩劍跟哈賈決鬥。每一次他給我機會喘息一下,我就趕緊將我聽到的東西翻譯、壓縮,再通過電纜傳給山姆,同時左手拿穩筆記本,右手握住鉛筆,邊聽邊速記。

不必這麽大聲,親愛的布萊恩。你說的我們聽得很清楚。

這次記錄長達九分鐘,占此次休會時間的三分之二。“斑馬”從未竊聽得這麽棒。

哈賈:你的病情到底多重?(耳機裏傳來鱷魚皮皮鞋斷斷續續的著地聲。他上了兩級石階,又下了三級,最後停了下來。他突然沉默了一會兒)病得很重?(沒有回答。又傳來斷斷續續的腳步聲。哈賈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