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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們,請允許我介紹一下上校先生!”

麥克西站在黑板架前,雙手叉腰,淡藍色的雙眼放射出作戰的光芒,好似1809年的拿破侖11。麥克西已經脫掉了西裝,但還系著領帶,可能他平時很少系領帶,結果就忘了有這回事。屋內的人少了。曾是巷戰老兵的穆旺加紮現在卻成了和平預言家,他已回到他那間幽靜的王室房間去了,他那位留著馬尾辮的助手跟他待在一起。只有塔比齊留下來看各位代表如何決定。他凝神看人,拳手似的健壯肩膀上肌肉鼓起,染成黑色的頭發往後梳理得整整齊齊。

但我盯著看的不是麥克西,不是塔比齊,也不是三位代表,而是在一幅大比例的軍用地圖上凝視著布卡武,我童年生活的地方。布卡武被稱做“中部非洲之寶石”,有些人甚至還說它是“全非洲之寶石”,它位於非洲海拔最高、水溫最低的基伍湖南端。基伍湖常年籠罩在濃霧之中,四周活火山群環抱,十分神奇。這些只要問問先父,問問先父在船塢與其閑聊的漁夫們就再清楚不過了。漁夫們正從網裏撿起森巴紮魚,又把魚扔到黃色塑料桶裏。魚在桶裏可以一連蹦蹦跳跳幾個小時,好像在期待著像我這樣心軟的人把它們放生水中。你可以問問漁夫們曼巴毒蛇的故事,它們一半是鱷魚,一半是女人;你還可以問問夜裏偷溜到湖岸邊的壞人,他們用巫術以無辜朋友的靈魂去換取今生來世的好處。這就是為什麽人們悄悄說基伍湖是被詛咒的,這就是為什麽漁夫們會被喜食人腦的曼巴毒蛇拖下湖裏,從此無影無蹤。漁夫們深信不疑地對先父說,事情就是這樣。但先父懂的比他們多,他可不會盲目相信他們講的故事。

布卡武城裏的主大街兩邊矗立著典型的殖民時期風格的房子:圓圓的墻角,長方形的窗戶,窗戶上方高懸著許多鵝掌楸、藍花楹和九重葛。布卡武周圍的山丘上布滿了香蕉園與茶園,看上去就像許多綠色的床墊。站在山丘的緩坡上可以看見布卡武的五個半島,其中最大的一個是波提半島,麥克西的地圖上就將它標明出來了。波提半島跟意大利一樣,狀如長靴。那裏有眾多的高級住房與美麗花園,從山上一直建到湖邊。蒙博托就曾計劃在那裏建一幢別墅。一開始,這靴形的半島筆直地伸入湖中,正當你以為它將直接指向戈馬時,它卻來了個右拐彎,猛地往東岸的盧旺達沖去。

麥克西在地圖上的“紙箭”具有戰略實用性。這些箭頭指向布卡武地方長官的府邸、電台與電視台、聯合國駐布卡武總部、軍營,卻沒有指向路邊市場,先父帶我進城慶祝我的生日時我們在那裏吃烤山羊肉;沒有指向那座綠色屋頂的教堂,那裏建得就像兩艘並排倒放在地上的廢船;沒有指向那所陰森森的石頭建築的天主教大學,就我小時候的生活經歷來看,如果我努力學習,可能有一天能到裏面去上學;沒有指向那所白人修女傳教所,那裏的修女們曾給我這個私生子糖吃,給我講我叔叔是怎樣一個好心可愛的人。

麥克西背對我們站著。菲利普坐在他旁邊,他的面容如流水一般變化多端,你必須目光敏銳才能看清他的某一個表情。有時你覺得你看清了,但當你再看時,這個表情已經消失了。我們的三個代表坐在原來的座位上,弗蘭科還是坐中間。迪德納的臉色更加冷酷了,弗蘭科脖子上的肌肉也是繃得緊緊的,惟獨哈賈對會議進程表現出挑釁式的鄙視:他那包著傑尼亞服飾的雙肘靠在桌子的綠色台面呢上,雙眼看著窗外,似乎那兒比起他在黑板架附近的活動領地還要讓他感興趣。他關心布卡武嗎?他跟我以前一樣地熱愛布卡武嗎?很難讓人相信這一點。安東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支台球杆。他的出現讓我很困惑。他怎麽沒跟他的監視小組一起待在外面?他可是屬於那裏啊。但我很快就明白了。既然我們的三位代表都坐在會議室裏,他就沒什麽人可監視了。這只能表明,盡管我這個口譯員絞盡腦汁,我那第三只耳朵裏已經響起了紅色警報、時刻準備著進行巔峰表演,但當涉及常識問題時,我依然可能反應遲鈍。“我要用到一些軍事用語了,小夥子,”麥克西低聲提醒我,“你能搞定嗎?”

可以,隊長?你不是問過我能否翻譯軍事用語嗎,我當然可以了。安東把那支台球杆遞給麥克西,用以替代穆旺加紮已經帶走的那根魔法棒。他的舉止就像平民在軍官面前操練一樣。麥克西抓住了台球杆的平衡點。他講話時語速很快,但聲音清晰、用語簡單、停頓合宜。你聽聽下面這些內容就能了解了。我邊聽邊翻譯出來。

“先生們,要緊的事得先做。不會有非剛果軍隊對基伍省進行武裝幹涉,重復一下,不會有。請確保他們聽得清楚明白,好嗎,小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