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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但凡戰前才征召入伍的新兵容易開小差,想法也常常出人意料,甚至就是徹頭徹尾的叛變。我們乘坐的那架飛機連窗戶都沒有,其內部裝飾、通風與照明系統可能更適合於運送冠軍犬。我們一登機,飛機雙引擎發出的轟鳴聲簡直成了噪音合成場,其中佩內洛普似的聲音也在裏面,最刺耳,實在討厭。大家都被噪音整得很煩,我也不會假裝自己是個例外。飛機上沒有鋪墊子的座位,卻是一個個開口對著中間過道的鐵籠子,上面鋪著像是從監獄裏拿出來的臟兮兮的坐墊。橙色的網狀吊床從機頂垂掛而下,另有把手,用以方便那些難受得要死的人。安東與本尼坐在我的兩邊,這讓我的心情放松了些。但本尼似乎在算家用賬,而安東顯然正全神貫注於一本偉大時代的色情雜志。

許多人把駕駛室當做飛機的聖地。這架飛機駕駛室甲板上飾有絲帶,不過已經磨損了。兩個飛行員都是中年人,很胖,臉也沒刮。他倆很忙,對我們這些乘客置之不理,讓人不禁想問他們是否知道機上有乘客。那一長列藍色的走廊照明燈讓我想起了北倫敦地區醫院。我新近開通的心靈快車在佩內洛普與漢娜兩站間往返,帶著崇高目標的報國之行穿插著個人情感的心靈之旅,這點大家應該都能夠理解的。

剛剛起飛後的幾分鐘裏,我們一行人幾乎都毫無例外地患上了非洲瞌睡症,拿起旅行包當枕頭,睡了起來。例外的兩個人是麥克西跟他的法國朋友。他們擠在艙尾,正交換著幾張紙,就好像一對剛收到抵押貸款公司警告函的夫婦一樣焦慮。那個法國人摘掉了貝雷帽,露出一張鷹一般的面孔,目光敏銳,頭頂已禿,僅剩周邊的一些淺黃色的頭發。我從很少說話的本尼那裏得知,那法國人是賈斯帕先生。有哪個法國人叫賈斯帕嗎?我不信,心中暗暗思量著。可能他跟我一樣,也用假名出行吧。

“你覺得我得過去為他們服務嗎?”我懷疑他們兩個交流有困難,便問安東。

“先生,如果隊長需要你的服務,他會說的。”他回答道,頭也沒擡,繼續看雜志。

在剩下的隊員中,除了一個之外,我現在也說不清楚他們長什麽模樣了。我記得他們身穿撐得鼓鼓的厚夾克,頭戴棒球帽,下巴緊咬,顯得冷酷異常。每當我走近一點,他們就會停止說話。

“妻子的問題解決了嗎,小夥子?順便說一下,這裏的人叫我隊長。”

我一定是打了個盹,因為當我擡起頭時,面前是麥克西那雙大大的藍眼睛。他像個阿拉伯人似的坐在我旁邊。我馬上又振奮起來了。T.E.勞倫斯5等英國戰爭英雄們的英勇事跡,我不知聽麥克爾修士給我講過多少回!仿佛有魔法師用魔法棒點了一下飛機,我們的飛機內部變成了阿拉伯遊牧部落用的帳篷,而我頭頂的網狀吊床變成了山羊皮帳篷頂。在我的想像中,沙漠上空的星星正透過雲隙偷偷地看著我們。

“我妻子很好,問題也解決了,謝謝關心,隊長。”我回答道,把狀態調整到他那樣,顯得精力充沛。“我很高興地告訴你,在這方面不再有問題了。”

“你那位生病的朋友怎樣了?”

“哦,嗯,事實上他死了。”我回答道,語氣跟他一樣隨便。

“可憐的家夥。死期到了,躲也沒用啊。你是拿破侖迷嗎?”

“嗯,確切地說,不完全是。”我回答道,很不情願地承認,我對歷史的研究就到《克倫威爾,我們的領袖》一書為止了。

“他到博羅季諾6之前,就已經失算了。他在斯摩棱斯克7患了夢遊症,到達博羅季諾之前就瘋了,四十歲時他的情婦生了孩子,卻不是他的。他褲襠裏那玩意兒不能用,腦子也不好使。唉,我搞的女人得再過三年才會生。你呢?”“嗯,事實上,我得再過十二年吧。”我回答道,私下很奇怪,為什麽他不會講法語卻把拿破侖當做自己的榜樣?

“這次任務很快就能結束。安德森告訴你沒有?”他繼續說,但沒等我回答就又說開了,“我們悄悄地去,跟一些剛果佬談判,跟他們達成協議,讓他們在協議上簽字,然後就悄悄地回來。跟他們最多只打六小時的交道,他們中每一方都已經答應我們了,我們現在只需讓他們彼此通氣一下。按官方的說法,他們正在不同的地方,碰頭之後他們必須在時限到來之前回去。明白了嗎?”

“明白了,隊長。”

“這是你第一次出去執行任務,對嗎?”

“恐怕是的。或許你可以說,我要去接受炮火的洗禮。”我向他承認了,臉上現出懊悔的笑容,表明我察覺到自己底氣不足。我抑制不住好奇,問道:“我想你不會告訴我我們現在去哪裏是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