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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混血私生子的女婿們無法自如地融入薩裏郡的富人社交圈。這種自明的傳統對佩內洛普的父母同樣有影響。我過去常站在柔和的燈光下,對自己說,我長大之後,看上去會更像是一個給太陽曬黑的愛爾蘭人,而不是一個淺棕色的非洲人。而且我的頭發是直的,並不卷曲。如果你正歸化到一個新的國家裏,這樣的長相很奏效,但這卻哄不了佩內洛普的母親及她在高爾夫俱樂部裏的女伴們。她深怕女兒在自己的看護下生個全身一團黑的小外孫,那將是她最大的噩夢。這也可能是佩內洛普對生兒育女心不甘情不願的原因,畢竟她不想真的生個黑孩兒。不過後來回想起來,我也不能完全確定到底是不是這麽回事,畢竟她之所以嫁給我,部分原因是為了讓她母親大吃一驚,讓她把對妹妹的注意力轉到自己身上。

我覺得在此說一說先父的人生歷程還是很合適的。他曾偷偷地告訴我,他的出生同我的經歷一樣坎坷不平。他出生於1917年,父親是英國皇家阿爾斯特團的一個下士,母親是一個當時恰巧路過、年僅十四歲的法國諾曼底鄉村少女。童年時他就在愛爾蘭斯佩林山脈裏的一間小屋與法國北部的另一間小屋之間不停往返,直到他憑借著天賦的雙語能力以及後天學習從而在多尼戈爾郡荒原上的一所初級神學院獲得一個職位,而年輕的他也沒多想就踏上了侍奉上帝之路。

之後,他被送到法國學習天主教神學,以使自己的信仰更加純凈。他毫無怨言地度過了那段學習任務繁重無比的漫長歲月。但第二次世界大戰一爆發,他就搶了身邊的那輛自行車。他用愛爾蘭人的小聰明向我保證,那輛自行車屬於一位邪惡的新教徒。他騎著車飛快地越過比利牛斯山脈,到了裏斯本。他偷偷上了一艘開往利奧波德維爾的不定期客輪。在利奧波德維爾,他避開了殖民地政府對流亡的白人傳教士居心不良的關心,在一個邊遠的傳教士社區定居下來。那裏的傳教士致力於向東剛果兩百多個部落傳播惟一的真神信仰,這無論在何時都是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那些不時批評我容易沖動的人只需看看先父騎著異教徒的自行車逃亡的故事就能理解我了。

先父是個語言天才,他很快就學會了當地土著的語言。在土著教徒的幫助下,他燒制磚頭,用他親“腳”踩好的紅泥黏合磚頭,在山坡挖溝,在香蕉林裏建廁所。接下來他開始蓋各種房子,先是教堂,然後是帶有雙子鐘樓的教會學校,接著是聖母瑪利亞診所,再後來他又挖魚塘,開墾果園與菜園。基伍是天賜寶地,擁有各種珍貴物產,無論是木薯、番木瓜、玉米、大豆、奎寧,還是在世上任何一家酒吧裏都吃不到的基伍湖野生草莓,應有盡有。在這裏,先父展示了他可以媲美農民的看家本領。這些都完工之後他才建了那間傳教所,傳教所後面則是一棟供教仆們居住的磚房,房子低矮,窗戶很小卻又離地很高。

上帝作證,先父曾艱苦跋涉數百公裏到邊遠的部落與礦區傳教。每當有機會,他就會往他日益擴大的語言寶庫裏添加一門新的語言。直到有一天,他回到傳教所,竟發現他的牧師同事們逃命去了,奶牛、山羊和雞被偷光了,學校和傳教所被夷為平地,診所被洗劫一空,護士們被傷害至殘、被強奸、被殺害,而他本人也淪為恐怖的辛巴組織最後那群烏合之眾的階下囚。辛巴組織是一群受錯誤思想指導的叛亂分子,更是一群兇殘成性的暴徒,數年前才被政府消滅。他們的惟一目標就是殺死和傷害所有受到注意的殖民主義的代表,可能是他們自己認定的人,也可能是尚武的遠祖們所指向的任何人。

辛巴組織確實有一條基本原則:嚴禁傷害白人牧師,因為他們害怕這樣做會冒犯保佑他們免受流彈傷害的達瓦神。但是,先父被囚之後,抓他的那些人很快就拋開了這種保留做法,因為他們認為,既然先父能夠同他們一樣流利地講他們的語言,那麽他肯定就是一個偽裝成白人的黑人惡魔。關於先父被囚期間如何堅韌不屈,民間後來流傳著許多鼓舞人心的傳說。他們不停地鞭打先父,想使他的“魔鬼膚色”顯露出來。他們既嚴刑拷打他,也強迫他看其他人被拷打,但先父堅信福音一定會到來,也懇求上帝原諒折磨他的那些人。只要有可能,他就走到獄友中間,施行聖餐禮。但聖教會再怎麽也沒能料到這些折磨對他產生的疊加影響。我們受教的理論是:肉體之痛苦反而能促使靈魂戰勝肉體之誘惑。但是,這條教誨並非僅僅不適用於先母,它同樣不適用於先父。他在被釋後數月內的所作所為就已經證明了這種權宜推測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