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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

賈斯丁忽然驚醒過來,瞄了一下手表。晚上九點。他事先在電話旁邊擺了筆記簿和鋼筆。

“我是彼得。”

“我是拉若。”語帶怨氣。

“哈羅,拉若。我們可以在什麽地方見面?”

嘆了一聲。聽來絕望、疲憊如末期病人的嘆息聲,和她絕望的斯拉夫口音很配。“不可能。”

“為什麽?”

“我家外面有輛車子,有時候他們會停一輛面包車。他們隨時都在監視監聽。要私下見面根本不可能。”

“你現在人在哪裏?”

“在電話亭裏。”她的口氣聽來仿佛永遠也無法活著走出去似的。

“現在有沒有人在監視你?”

“看是看不見,不過現在是晚上。謝謝你送的玫瑰花。”

“不管你選在什麽地點,我都可以去見你。朋友的家,或鄉下什麽地方,如果你願意的話。”

“你開車嗎?”

“沒有。”

“為什麽沒車?”語帶指責與挑釁。

“身上沒帶對證件。”

“你是誰?”

“我說過了,是波姬的朋友,英國記者。我們見了面再說。”

她已經掛掉電話。他的胃正在翻攪,必須到洗手間去,可是浴室沒有電話分機。他一直等著,等到忍無可忍,狂奔到廁所去。長褲脫到腳踝邊時,他聽到電話響起。響了三聲,等到他跳呀跳過去接起來,電話已經斷線。他雙手抱頭坐在床邊。這档事我一點都不行。換成是間諜的話會怎麽辦?換成是狡猾的老頭多諾霍,他會怎麽辦?如果對方是易蔔生筆下的悲劇女主角,換了誰都會和我現在一樣,說不定會更糟糕。他再看了一下手表,擔心自己已經喪失了時間感。他脫下手表,放在筆記簿和筆旁邊。十五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戴回手表,拼命想扣上該死的表帶時發起脾氣。

“彼得?”

“在什麽地方見面比較好?隨便你。”

“波姬說你是她丈夫。”

天啊。噢,地板不要再動搖了。噢,耶穌啊。

“波姬在電話上那樣講嗎?”

“她沒有提到名字。‘他是她丈夫。’就這樣而已。她很小心。你為什麽不說你是她丈夫?那樣的話,我就不會當做你是來找碴了。”

“我打算見面時再說。”

“我會打電話給我朋友。你不應該送玫瑰花給我才對。太誇張了。”

“什麽朋友?拉若,你跟她講話要當心。我的姓名是彼得·艾金森,我是記者。你還在電話亭裏嗎?”

“對。”

“同一個?”

“沒有人在監視。冬天的時候他們只坐在車子裏面監視。他們很懶。我看不到車子。”

“你的硬幣夠不夠?”

“我用電話卡。”

“用硬幣,不要用電話卡。你打給波姬的時候也用電話卡嗎?”

“那不重要。”

她再度來電時已經十點過半。“我朋友正在手術室裏幫忙,”她以沒有歉意的口氣解釋,“手術很復雜。我有另一個朋友,她願意。如果你害怕的話就搭出租車到伊頓區,然後下車走過來。”

“我不怕,我是謹慎。”

拜托,他邊想邊寫下地址。我們連面都還沒見著,我才送了她兩打誇張的玫瑰,現在就已經像男女朋友一樣鬥起嘴來了。

離開他住的汽車旅館有兩條路:從前門出去,一個台階下去就是停車場,或是從後門走到通往櫃台的走廊,其中會經過一大串擁擠不堪的其他走廊。賈斯丁關掉房間的燈,向外看著窗外的停車場。在滿月的光輝下,每輛車子都戴上一道銀色的冰霜光環。停車場有二十來輛車子,只有一輛裏面坐了人。有個女人坐在駕駛座,副駕駛座坐了一個男人。他們在吵架。為了玫瑰花在吵嗎?或者是為了獲利之神在吵?女人比手畫腳,男人則搖搖頭。男人走下車,對著她狂叫了最後幾個字,是臟話,然後用力關上車門,上了另一輛車揚長而去。女人留在原位。她在絕望之下舉起雙手,放在方向盤最頂端,指關節朝上。她低頭以雙手掩面哭了起來,肩膀不住地上下起伏。賈斯丁壓抑住自己想過去安慰她的荒謬欲望,連忙往櫃台方向走,叫了一部出租車。

維多利亞式的街道上,兩旁有新蓋的梯田式聯棟別墅,他們見面的地點就在其中一棟。每棟房子都稍微偏向一旁,如同一排大船,船頭面向老海港開去。每棟房子都有地下室,地下室都有自己的樓梯,前門都在街面之上,有石階通往前門,石階兩旁有鐵欄杆,門上還有敲門時用的黃銅馬蹄鐵,純屬裝飾。七號樓的窗簾和窗戶之間有一只灰色肥貓舒舒服服躺著,賈斯丁在肥貓的監視下踏上六號樓的階梯,按下電鈴。他提著他全部家當:一個旅行袋、現金,以及兩本護照,盡管萊斯莉嚴禁他這麽做。他已經預付了汽車旅館的費用。如果他回到旅館,完全是出自個人意願,而非必要。時間是十點,是個冰霜滿地、冰晶清澈的夜晚。車子在路邊以車頭碰車尾的方式停靠,人行道空無一人。開門的人是個身材高大的女子,賈斯丁只能看到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