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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斯丁,是你嗎?”哈格提說,“你是我大學時高兩屆的學長。是這樣的,副部長明天本來要去劍橋對未來的律師演講,可惜他沒辦法去了。他一個小時後要去華府——”

好好先生賈斯丁已經會過意來:“這個嘛,講稿早已寫好,我猜,如果只是照稿子念的話——”

哈格提打斷他的話:“明天早上九點整,我派他的車子和司機到你家接你。講稿是垃圾,是他自己寫的。去劍橋的路上再看就可以了。賈斯丁,你真可靠。”

所以他站在講壇上,是個可靠的伊頓校友,念完了有生以來最無聊的講稿——好話說盡、誇大不實又冗長累贅,和作者一樣,這時大概人在華府輕松享受自己的優越禮遇。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必須回答學員的問題,不過當特莎發問時,他也從來沒有想過不回答。她身處教室的中心位置,是最適合她的地方。賈斯丁找到聲音的來源,傻傻地以為是她同事認為她太漂亮,刻意在她身邊留了一圈空位。她身穿律師的白上衣,領子一直包到下巴,活像純潔無瑕的唱詩班女孩的打扮。她臉色蒼白,細瘦纖弱,給人弱不禁風的印象。讓人很想用毛毯把她包起來保護她。天窗照進來的光柱把她的黑發照得很亮,讓他一時無法看清光柱裏的面孔,最多只看到寬闊、蒼白的額頭,還有一對嚴肅的大眼睛,以及圓石狀的下巴。不過下巴是後來才看清楚的。看到這一幕時,她是個天使。他所不知的是,他隨後即將發現,她其實是手持棍棒的天使。

“這個嘛——我想,你的問題的答案是——”賈斯丁開始說——“如果你有不同的看法請盡管糾正我——”他彌平了代溝與性別差異,也釋放出平等主義的空氣——“國家不能再算是一個國家的時候,是當國家停止履行根本的責任之時。基本上你覺得是不是這樣?”

“根本的責任,怎麽說?”弱不禁風的天使回應。

“這個嘛——”賈斯丁再次開口,這時已經不確定要講什麽,因此改為釋放出無關求偶的信號,就算無法求得全權豁免,至少可求自保——“這個嘛——”他的手勢表現出困惑,以伊頓人的食指輕點著漸白的鬢角,然後放下手——“我只能大概這麽說,近來,很籠統地說,文明國家的條件不外乎——選舉權,呃——對生命與財產的保障——嗯,司法公正、全民保健與教育,至少要達到某一程度——還有維持健全的基礎建設,如馬路、交通、下水道,等等,還有,另外還有什麽?——啊,對了,稅收公平。如果一個國家連上述最低限度的幾項都無法履行——那麽我們不得不說這個國家和國民之間的合約開始顯得相當不可靠——如果上述幾項條件全部都無法履行,以我們最近的說法,就是這個國家是個失敗的國家。一個非國之國。”笑話。“一個覆巢之國。”又是笑話,可惜仍然沒有人笑。“我有沒有解答你的問題?”

賈斯丁本來預想這個天使會對他具有深度的回答先思考一陣子,結果她再度出擊,讓他幾乎連話都沒講完,因此令他慌張起來。

“所以說,你能不能想像出這樣一個狀況:你個人在這種狀況中感覺到有義務顛覆國家?”

“以我個人來說嗎?在這個國家?老天,我當然無法想像了。”賈斯丁回答,感到了某種震驚,“好歹我也才剛回國嘛。”學員傳出輕蔑的笑聲。他們絕對是站在特莎那一邊。

“什麽情況下都不行嗎?”

“我想像不出會有這樣的情況。”

“換成其他國家的話呢?”

“這個嘛,我又不是其他國家的公民,對不對?”——笑聲開始的那一方,立場開始向他這邊移動——“相信我,要代表一個國家發言,真的已經夠累了——”笑聲更大了,讓他的心情更加篤定——“我是說,多於一個的話,簡直是——”

他想找個形容詞,但特莎卻在他找到前揮出下一拳,結果是拳腳齊聲落下,砰砰打在他的身體和臉上。

“為什麽非要身為一個國家的公民才能對那個國家品頭論足?你不是跟其他國家協商過嗎?你跟他們談條件打交道。你透過貿易夥伴關系認可他們的地位。你是想跟我們說,你的國家的道德標準是一套,其他國家的標準又是另一套嗎?你真正想說的究竟是什麽?”

賈斯丁起先感到尷尬,然後轉為憤怒。他想起時有點太遲了,不過當時的他甫從戰亂的波斯尼亞返國,仍然身心俱疲,理論上應該休養才對。他看到一則調職非洲的通知——他猜想和往常一樣,是個不忍卒睹的任務。他回到祖國英國才不是要幫什麽缺席的副部長挨槍子,更不用說還幫他念這麽爛的演講稿。他真沒想到,永遠快樂單身的賈斯丁居然會遭到美艷小魔女嘲弄,她把賈斯丁當做是典型優柔寡斷的奇才。大夥笑得更開心了,不過他們的笑騎坐在刀鋒上,隨時有可能往任何一邊倒下。很好:如果她想嘩眾取寵的話,我也可以。他以現場無人能及的誇張表情揚起線條深沉的眉毛,保持揚起的姿態。他向前站出一步,舉起雙手,手心向外做出自保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