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奇面聚會 2

“今夜已是第三次在這幢宅邸內召開聚會。第一次是前年七月,那時僅有四名客人應邀前來。去年九月的第二次聚會也僅有四人參加。‘歡愉’‘驚駭’‘悲嘆’‘懊惱’‘哄笑’,以及‘憤怒’——這六種假面與配樓的六間客房,此次才全部派上用場,這令我感慨頗深……”

奇面館主手指交叉、雙手置於餐桌邊緣說道。假面令其聲低沉,但語氣鎮定、發音清晰。

“最初還是先好好做一番自我介紹吧。並非初次參加的諸位盡管置若罔聞就好。我——”

“祈願之面”的主人看向左側並排而坐的“憤怒之面”與“哄笑之面”。

“我的名字是影山逸史,生於一九四九年九月三日,與諸位幾乎為同年同月同日生,現滿四十三歲。

“九年前,我繼承了亡父遺志,從事若幹公司的經營。現居文京區白山一帶。影山家本為鐮倉名門,如今那裏依舊留有舊邸。今日聚會所用宅邸作為別墅之用,每年僅到此數次而已。現在,這裏於我而言,恐怕稱其為‘別出心裁的場所’之一也不為過。”

鹿谷聽到了打火機的聲音。原來是位於主人右席的“歡愉之面”點了一支煙。那是配有塑料長濾嘴的煙草。原來如此。如此一來,即便戴有這種全頭假面,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吸煙啊。

“繼承父業出乎意料地順利。與其說是因為我的才智,還不如說是運氣,以及各公司的優秀人才鼎力相助的成果。拜其所賜,我到了這個年齡就可以橫下心來退居二線、安閑度日了。實際上,從前我就是個非常不擅長在大庭廣眾之下進行種種活動的人。因此,現在這個狀況反而非常值得慶幸了。”

主人中斷話語,輕輕緩了一口氣。

“但是,與此完全相反的是自數年前起,絕非令人欣喜——說實話就是,不幸的事在我身旁接二連三地發生。具體說來,先是五年前內人先我一步離開人世,年僅三十六歲就……身患急病,連設法救治的時間都沒有。

“此後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又輪到了孩子們遭遇不幸。長男與長女乘坐的車子發生了重大事故,二人同時喪命……”

主人再度中斷了話語。這一次,他重重地喘了口氣。

“若說不幸,追溯起來我是個連手足羈絆都沒有的人。母親早亡,我的兩個兄弟姐妹之中一人夭亡,另一人在學生時代突然出國,從此杳無音信。因此,父親非常呵護我……

“還是回到正題吧。由於此上種種,現如今我無依無靠,沒有任何一個親人。但是,這也許是我自己內心的某個地方,不斷祈願‘孤獨’的結果吧……我常常認為或許這就是‘果報’。”

果報?假面之後的鹿谷皺了皺眉。

這位館主到底想說些什麽呢?

“初次參加聚會的二位——是小說家老師與警察先生,對吧。”邀請人轉向鹿谷他們說道,“為什麽非要在此戴上假面不可呢?想必二位一定覺得可疑,對嗎?”

鹿谷與鄰席的原刑警相對而視——不,是“隔著假面對視”後,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像是回應他們一般,主人靜靜地閉上了那隱藏於“祈願之面”後面的雙眼。

“說起來,那是因為我從很久以前起,就非常害怕人類表情的緣故。”主人閉著雙目說道,“被稱作人類表情、映射出人類內心各種真實情感及想法的東西……真可怕。不如說那於我而言,甚至是個時時令我難以忍耐的惶恐之物。像現在這種面對面的情況尤甚——知道嗎?”

知道嗎——主人重復一遍之後,睜開雙眼。

“我自知這種‘表情恐懼症’是自己最大的弱點,花了很長的時間想辦法努力克服。憑此努力,好不容易才與妻兒過上了家庭生活。工作上的人脈關系也是如此。我常常忍受並不斷努力抑制著恐懼。但是——

“五年前,內人亡故。那時到底還是令我感到了忍耐的極限。雖然不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但是自己卻再也不能平心靜氣地繼續面對他人的神色與表情了……啊呀,這可就說來話長了。改日再說好了。”

在座諸位無一人開口。

“歡愉之面”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裏。“懊惱之面”好似遮掩般以雙手擋住雙目。“悲嘆之面”自剛才起屢次三番地以手掌摸摸蹭蹭頭部左側。而“驚駭之面”則將右手放在桌上把玩硬幣。

位於鹿谷右席的“憤怒之面”輕輕地吸著鼻涕。鹿谷向杯子徐徐伸過手去,插入吸管後喝了一口瞳子斟上的紅茶。紅茶經過適當的冷卻,以吸管喝也不覺不便。

“好了,現在起才是正題。”主人繼續以鎮定的語氣說道,“通過私生活遭遇的種種不幸,我就算再不願意也不得不意識到一點。那就是影山家代代相傳的某則家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