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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谷從房間一角,拽出搖椅,讓鲇田老人坐下,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斜前方。江南也找了個椅子,坐在他們中間。

“鲇田先生,能聽我把話講完嗎?”鹿谷盤起長腿,緩緩開口了。老人依然一聲不吭,只是低著頭。鹿谷不管不顧地說起來。

“來到這裏以後,我才明白這裏和手記中的黑貓館不是同一個地方。我估計20年前,天羽博士在別的地方建造了另一個別墅……因此,我不得不重新考慮剛開始讀你的手記時,便設定的問題。就是黑貓館究竟在哪裏?”

與大房間相比,這裏的光線要昏暗許多,滿是灰塵。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照了進來。鹿谷將視線轉移到江南臉上。

“昨天晚上,我不是對你說自己還有許多納悶不解的地方嗎?其實,那些地方就暗示出黑貓館的所在地點,但是愚笨的我在來到這裏之前,是一點都沒有反應過來。雖然我還買了深奧的動物學方面的書籍,但沒有任何作用。我真是可憐。”

聽鹿谷這麽一說,江南在心裏琢磨——自己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弄明白,那又算什麽東西呢?他老實地點點頭。

“究竟哪些地方讓人感到別扭呢?還是讓我具體地、按順序解釋一下。”說著,鹿谷從腳下的挎包裏,拿出那個黑色的活頁本,放在膝蓋上,“比如說——第一天,鲇田去酒店接那幫年輕人的時候,有這麽一段描述:‘那天難得有霧,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駕駛著車子。’如果手記中出現的城市是釧路的話,那白天出霧本身就不值得大驚小怪的。但是手記裏卻用了‘難得’,不是很奇怪嗎?在夏季的釧路,一個月中有半個月是有霧的,這可是很有名的。難道不是嗎?”

“是這樣。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有點奇怪。”

“好,再看看這一段。”鹿谷迅速地翻了幾頁,“這是在他們從酒店回黑貓館的車中‘後面座位上的三個人鬧哄哄的。一會兒隔著玻璃窗,胡亂指著;一會兒又大聲念著道路標識和店家招牌上的文字。’你想像一下。那幫20多歲的年輕人會弱智一般地大聲喊著‘限速50公裏’,‘洛松超市’之類的文字嗎……”

“是啊,的確不會那樣。”

“同樣是在車子裏,冰川隼人說前一天,獨自去了‘那個監獄’。我們一般會把‘那個監獄’理解成是塘路湖畔的集治監獄。後來他又說自己曾經去過網走看守所。但是當他在酒店大廳與鲇田老人見面時,是這麽說的‘我是第一次來。這裏可真不錯。’我們當然可以理解成他是第一次來釧路,但是從前後文來看,似乎不是這個意思。他指的不是釧路市這麽狹小的地域,而是整個北海道。如果這樣的話,就和他前面所講的話——我曾經去過網走看守所,前後矛盾了。接下來就是‘暮色’的問題。那天,鲇田老人和那夥年輕人碰頭是在下午3點半左右。當他開車,搭著四個年輕人回黑貓館的時候,手記中有兩處關於‘暮色’的描寫:‘大霧已經散去,但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在越來越濃重的暮色中,車子緩慢地行駛著。’他們是下午5點半多到達黑貓館的,當時手記中是這樣描述的:‘前燈的光柱沖破了黑暗’,竟然使用了‘黑暗’這個詞語,說明當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這難道不奇怪嗎?那可是8月1日的北海道呀!下午5點半左右,天色是不可能暗的。難道那僅僅是鲇田老人記錯了?我們能這麽理解嗎?”

江南不知該怎麽回答。鹿谷接著翻起手記。

“接下來——對,這也是讓我覺得納悶的。第一天晚上,餐桌上出現的是小羊羔。風間裕己不是還顯得不滿,說有膻味嗎?不擅長做飯做菜的管理員,在客人來到的第一天,便給他們準備了小羊羔,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

“晚飯後,那幫年輕人跑到沙龍室去了。鲇田被冰川叫到窗邊,坐在椅子上。當時有這樣一段描述:‘麻生把遙控器拿在手裏,前躬著身子,盯著電視畫面,但因為都是些不熟悉的節目,他顯得很無聊,來回更換著頻道。’但是昨天,我看了報紙上的電視預告,發現這裏大多數的節目和東京是一樣的。連《魷魚天》都有。幾乎沒有發現什麽不熟悉的地方節目。”

“是啊,的確是這樣——”

“還是那個時候,冰川一邊和鲇田老人說話,一邊做著這樣的舉動:‘他把食指放在鑲嵌在黑色窗框裏的厚玻璃上,從上至下,畫了條豎線。’而且,後文中還有這樣的描述:畫在紅玻璃上的一條線。怎麽樣?你不覺得奇怪嗎?”

“這個……”

“能在窗戶上用手畫出一道線,就說明玻璃上凝有水霧。當時是夏天,室內開著冷氣。不管早晚外面有多寒冷,房間裏的玻璃上也不應該有水霧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