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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起初像是想到自己會挨罵,扭扭泥泥地反剪起手,惶惶然地仰望著他的臉,答道:“並沒什麽。”

“說呀,我不會生氣的。有什麽情況吧?”

“並沒什麽……”

“喂,要是不老老實實說,我就帶你到警察那兒,現在不是小孩到外面來的時間嘛。”

考慮片刻後,孩子將反剪著的手放到前面,說道:“拿著銼子的飯。”

“銼子?是狗嗎?”

“是的。”孩子的手裏有一個放著袋裝牛奶的口袋,“媽媽和爸爸都討厭狗,我一帶回家去,他們就叫我丟了它。”

“所以在什麽地方偷偷地養著嘍?”

“嗯。在那邊的神社裏。”

“可為什麽在這個時間……”

孩子用發音不清的話說:往日是更早一點的時間來的,但今晚在伺機偷偷跑出來之前不小心睡著了。怎麽辦呢?他猶豫了一下,但一想到小狗肚子餓了,就覺得怎能不去呢!

他心想:沒有事。

(這家夥是絕好的獵物!)

“跟你一起去吧,這麽深更半夜的,一個人多危險。”

這麽一說,孩子絲毫沒有露出懷疑和害怕他這個陌生人的樣子,就把他領到了這座神社裏。是傻瓜、純真,還是父母根本就沒有作這種教育?不管怎麽樣,這樣對他來說有了一個非常方便的條件。當然,倘若途中遇上了誰,還可以中止犯罪。

(兔崽子!)

心中吐出詛咒的話,辻井用腳尖將孩子的屍體仰面翻了過來。

(因為你妨礙我。)

(妨礙我……)

他想:這座城裏的孩子全死了那該多好!他們是群毫無用處、既沒有理性又不優雅、吵吵鬧鬧、吆裏吆喝的生物。自己為這種家夥而犧牲,能受得了嗎?!

本來就不喜歡孩子。什麽也不懂的大人們不分好歹地想稱贊孩子的純潔和可塑性,簡直豈有此理!

孩子純潔?他們身上潛藏著無限的可塑性?這種話全是騙人的鬼話!難道不是近代社會擅自捏造出來的天真的幻想嗎?

沒有人比他們更殘酷的,沒有人比他們更不考慮別人的難處而肆意妄為的了!一個有40人的小學生班級中,究竟有幾個有才能在將來真正完成有意義的工作呢?不是幾乎都是渣滓嗎?那種認為孩子只要努力什麽都能成就的可塑性的思想,只不過是為了安慰沒有可塑性的人而已。

但他相信自己是為數不多的真正有才能的人,相信自己是一個被賦予足以寫出遲早會留在日本的,不,世界的文學史上的傑作的人,相信盡管如此還沒有被社會承認,那完全只是沒有運氣而已。

首先是手頭缺錢。父母不是有錢人,只因為如此,不得不減少致力於真正該做的工作的時間,為了錢而打工。

以前住的房子是棟地板就要掉落似的破公寓,加上它面對大街,整日是震得玻璃喀噠喀噠作響的來來往往的車輛、其他房間的房客們發出的聲響……要在這樣的環境裏創作滿意的文學作品,那是難以辦到的事。在那以前住的房子也大同小異。

去年夏天,好容易逃脫了那房子。聽說是北白川的公館街,心想這一回再也不會為環境之惡劣所折磨了吧,可是……

換了間屋,隔壁的吉他聲算是聽不到了,但工作絲毫沒有進展。構思不出情節,人物停滯不動,文章別別扭扭,想找詞語卻受它擺布。增加的只是團成一團扔掉的一團團稿紙。

應該有才能的自己為什麽不能寫?為什麽得這樣痛苦?為什麽?

立即找到了答案。

是那些家夥的緣故。是在家外面到處玩耍,毫無顧忌地扯開嗓子大喊大叫的那些家夥的緣故。

是那些家夥妨礙了我;是那些家夥的聲音擾亂了我的心;是那些家夥到處奔跑的響聲奪走了我的才能。‘一旦這樣認定,其後就像是在坡道上滾下去一樣。不僅僅是面對著稿紙的時候,醒著的時候,睡著的時候,走在路上的時候,每當稍稍聽到一點點孩子的聲音,他都覺得自己的才能“被奪走”了。

被害妄想急劇膨脹,不久就變為對孩子懷有強烈的憎惡之情,不知什麽時候,他發覺自己對著在窗外到處玩耍的孩子反復自言自語說“殺了你們”,並且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去年11月——殺害第一個孩子的那一天。

他覺得當時完全是無意之中幹了那件事。

打早班工回來時,在恰巧路過沿水渠的道上,朝他身體撞過來的那孩子——這家夥!就在他這樣想的接下來的一瞬間,他的雙手已經伸向孩子的脖子。孩子連喊一聲的時間都沒有,就口噴泡沫斷氣了。

時值黃昏。傳來了在近處玩耍的其他孩子的聲音,他慌忙將殺死的孩子扔進了水渠。

絲毫沒有罪惡感,倒是十分爽快,甚至想:這是妨礙我的創作活動的理所當然的報應,我必須捍衛我自己!必須捍衛我的才能免遭那些家夥的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