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過去(第2/8頁)

等古川認出坐在大廳沙發上說話的兩個人後,他仿佛嚇了一跳似的停住腳步,神經質地垂下了目光。

“啊,古川君。到這兒來一起喝一杯吧。”

“不了,”古川搖搖頭,“我去看看畫。”然後,他微微蜷縮著瘦削的肩膀,緩步消失在左首的“南回廊”處。大石又大聲地吐了一口痰。

“真是陰郁啊!居然這樣……”

“感覺好像有什麽想不開似的。”

“危險,危險!這種自閉型,我最討厭了。”他誇張地瞪大了眼睛,又往自己的杯子裏倒入拿破侖酒,“好了,呆會兒和正木談談……”

三田村清醒地看著對方禿頂的腦袋,在心中罵了一聲“俗物”。

(要是這樣,還不如和教授先生一起下下國際象棋,那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三田村每年都這麽想。

副館大廳——回廊 (晚上9點50分)

收拾完飯廳後,倉本莊司從北回廊向副館走去。

表面上裝做面無表情,可是內心卻無法遏制地動蕩。就在幾個小時前看到的那張臉——穿過窗外的根岸文江倒轉的臉——仿佛燒灼在眼睛裏一樣揮之不去。這十年來在同一屋檐下侍奉同一個“家”的她死前的那張臉、那種表情……就連當時在驟急的雨聲中聽到的聲音,也好像被封閉在耳朵裏一樣,不斷地重復響起。 被水車彈起後又被濁流吞沒的她,生還的可能性幾近於零。在打電話來告知因道路塌方而無法進行搜查的警察的聲音中,也能聽出“反正是來不及了”的意思。

多年的夥伴就這樣突如其來地死了。倉本並不認為自己非常冷血,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對於她的不幸,他並未感到直接的悲傷。倒也覺得她可憐,不過更多的是驚訝和某種難以言表的恐懼。這些交織在一起,不斷地撼動著他的心靈。

在生疏地準備飯菜以及伺候用餐時,居然連一個盤子都沒有打碎,這甚至讓人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因為他必須拼命地遏制住自己對腦子裏不斷浮現的文江的樣子和聲音所感到的戰栗和無意識中顫動的手指。

(沒必要多想。)

他一直對自己這麽說發生的意外是沒有辦法的,現在已經於事無補了,更重要的是順利地做完今晚剩下的工作。

在副館的大廳裏,大石、森教授和正木三個人正坐在沙發上閑聊。三田村好像正在洗澡。在設在房子一樓北端的浴室前,聽到了淋浴的聲音。森教授的頭發濕濕的,看來他已經先洗完了。

“有什麽需要嗎?”倉本對三人殷勤地說,“酒請盡管從那邊的櫃子裏拿。冰箱裏的冰夠嗎?”

“足夠了!”正木回答道,“這裏的情況我知道。倉本你今天也很累了吧?這裏你就別費心了,早點休息吧。”

“那就失陪了。”倉本恭敬地低下頭,“那麽——如果有什麽不方便的話,請盡管吩咐我,不用客氣。回廊裏的畫可自由欣賞,不過我們這兒12點熄燈,那以後請不要再到走廊裏去。” ※棒槌學堂の 精校E書 ※

“每年都是這樣,我們知道啦!”大石斂牙咧嘴地笑著,那口氣仿佛在嘲笑倉本慣例式的言辭一般。看來酒勁已經上來了。

“那麽……”倉本看了一遍大廳的情況,又恭敬地鞠了一躬,“請慢慢聊。”

走出副館的大廳,倉本快步向廚房走去。晚餐後要洗的東西還像小山一樣多。洗完之後,還要去檢查水車的機械室,確認門窗的關閉情況……對了,文江要紀一今天晚上再吃藥的。怎麽辦?算了,反正主人的健康管理又不在自己的管轄範圍內。

這時,墜樓的女傭的樣子又在眼前閃現出來,還有拖得長長的慘叫聲。倉本用力搖了搖頭想把這些驅散,那正好是從角落的小廳進入北回廊的時候。

外面的暴風雨一如既往,雨點喧囂著擊打著中院側的玻璃窗。突然,在昏暗的走廊的裏,在與盡頭的飯廳門這段距離的中間處,一個人影躍入眼簾。

倉本一瞬間被那不期而遇的人影嚇得忍不住要向後退縮,但看到光禿禿的和尚頭,馬上就明白是古川恒仁了。過於瘦削的虛弱身體上穿著白色長袖襯衫和黑色寬松的褲子。從遠處看,宛如疲於打工的窮學生一般。

古川的右手仿佛無意識似的突然向前伸出。他沖著墻踏出了一步,手向額頭處的畫伸去,看上去好像是被什麽附體似的。倉本一下子無法判斷古川到底想做什麽,但又不能讓古川的手隨便去碰這貴重的收藏品。於是他輕輕咳了一聲,以此告訴對方自己的存在。古川吃驚地渾身一震,轉過身來,認出是倉本,慌忙收回手。

“欣賞是不要緊的。”說著,倉本一如既往地用既不快也不慢的步調在走廊裏走著,“但如果不能控制住不用手觸碰作品的話,那就讓我為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