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過去(第3/4頁)

前院 (上午10點10分)

直徑差不多有五米的巨大車輪三個相連,不停地轉動著。

轟隆、轟隆、轟隆……

低重的聲音,飛濺著水花的翼板。這是緊鄰著房子而建造的精巧的三連水車,它的力感甚至讓人想到蒸汽火車般的厚重。

將本來面目藏在白色橡膠面具後的主人——藤沼紀一來到了鋪著石板的前院,從正面眺望自己住的這座風格怪異的房子的“容顏”。在他身邊站著一個穿著茶色的褲子、深灰色襯衫的瘦削男子,雙手交叉在胸前。

“藤沼君,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會這樣想。”身邊的男子放開交叉在胸前的手說,“這個水車,就好像是……”他打住自己的話,偷偷地窺探一直默不作聲的紀一的反應。

“好像什麽?”沙啞的聲音從白色面具的縫隙中透出來。

“就好像,它是為了讓你住的這個家——怎麽說呢,抗拒時間的流逝,永遠靜止在這山谷中而不停地轉動的。”

“哈!”輪椅的主人緩緩地擡起頭看著他,“你還是老樣子,像個詩人。”

對於自己脫口而出的這句話,他不由得發出了苦澀的嘆息。

(到底是誰讓這個詩人的生活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這個男子名叫正木慎吾,是藤沼紀一的老朋友。他也是神戶人,今年38歲,比紀一小3歲。他們在大學的美術研究會裏是學長與學弟的關系,兩人之間的交往也是從那段時間開始的。

紀一早就看出自己沒有父親那樣的才能,上大學時就進了當地某私立大學的經濟系。畢業後就以父親一成的財產為資本開始做房地產生意,從此作為一個實業家走上了通往成功之路。

而正木雖然擁有異於常人的藝術才能和熱情,卻遵從父親的意志就讀於法學系,準備參加司法考試。但在二年級的時候,他的作品偶然被藤沼一成發現,受到了一成的熱情贊揚,於是他便決定改變今後的人生方向。他不顧在大阪擔任會計師的父親的反對,中途退學改投美術學院,每天到一成的身邊學習,立志走美術之路。

“真是諷刺啊!”紀一想道。

(被稱做天才的幻想畫家的獨生子做了實業家,而一個普通的會計師的兒子卻做了畫家……)

當時也確實讓他想了很多。

雖然自己缺乏繪畫的才能,但紀一對自己欣賞作品的能力卻很有自信。他確信正木將來一定能取得巨大的成就。把他和同時跟隨一成學畫的由裏繪的父親柴垣浩一郎相比,他們之間的差距一目了然。正木的筆以一種甚至超過老師一成的想像力的手法,自如地描繪著自己的獨特世界。再進一步說,他與暢遊在只有自己看得見的幻想世界中的一成不同,在他的作品中似乎有一種訴諸現實的主張。紀一在這裏面看到了一個年輕的詩人。

……可是

可是,那一天——12年前那個冬天發生的事情改變了正木和紀一以後的一切。

十多年一直杳無音信的正木慎吾,一天突然上門來求紀一幫忙,這是今年4月的事情。

“請不要問原因,”他說,“總之,暫時讓我住在這裏!”

紀一立刻明白這是一個無法拒絕的請求。雖然先前聽說他在大阪的父母已去世,他已經無家可歸,但這還是讓人感到形跡可疑。紀一甚至懷疑他會不會犯了什麽案子,正處於在逃之中。盡管如此,他還是二話沒說就答應了正木的請求。他有什麽理由拒絕呢?

“今天早晨文江說,最近由裏繪精神好多了。”藤沼紀一擡頭看著聳立在左前方的塔說,“可能是因為你!”

“我?”正木略顯驚訝的表情問道。

紀一靜靜地點了點頭:“由裏繪,她似乎很喜歡你。”

“要是這樣的話,她又開始彈鋼琴不是很好嗎?她從五歲就開始學了,不是嗎?”

“直到她父親病倒之前,是學了很短的一段時間。”

“彈得不錯。因為有基礎,教起來也比較輕松。”

“那的確是一件好事,不過……”

“藤沼,你不會是……”

“嗯?”

“你不會是心裏有什麽不必要的擔心吧?”正木摸著鼻子下面薄薄的胡子,口中突然笑出聲來,“對不起!”

“有什麽事情好笑?”

“不是。你作為由裏繪的丈夫,是不是對我產生了什麽懷疑?”

“說什麽啊!”

紀一的眼睛在面具下閃著精光,打量著朋友的臉。輪廓鮮明、相貌端正,剪短了的胡子烏黑而富有光澤,充滿著朝氣。但紀一還是覺得這張臉上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皮膚的顏色不好,目光也不一樣了。

“沒事的,藤沼君。”正木坦然地搖頭說,“不用擔心。因為我怎麽也沒辦法把她看做是‘女人’。就像對於作為丈夫的你來說,她一直都不算是‘妻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