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鎖 十九(第2/2頁)

林少佐覺得有點熱,凸室三面高窗吸收了太多午後陽光。他脫下陸軍黃呢制服,掛到椅背上。為抵擋這個季節常常會不期而至的寒冷北風,在軍用襯衫外面他加了一件毛線背心。那可能是一份禮物,來自情人或者妻子,希望他在占領區繁忙治安工作之余,以此稍解鄉愁。

鮑天嘯妥協了。他不願意遭到輕視。

“那樣想確實太簡單了——”

“簡單,而且不合邏輯。”林少佐贊同鮑天嘯,提出了高標準:“準備了那麽精巧的一顆炸彈,卻沒有設計好進入房間的辦法。萬一心靈手巧的女開鎖專家臨時發現打不開門,那可怎麽辦呢?像個普通竊賊那樣,這扇門打不開,換一家試試?”

林少佐突然跳起身,快步來到鮑天嘯面前,抓住他肩膀,把他拉到門口,讓他親眼看看那套堅不可摧的安全門鎖。門鎖從上到下依次排列,像一排衣服扣子,林少佐必須蹲下身才能打開最下面那道鋼栓。

有沒有其他辦法呢?林少佐要求鮑天嘯提供新靈感。作為一位小說家,他不能僅僅向讀者提供事實,一個人能了解多少事實呢?林少佐無奈地翻開一疊審訊記錄,讓它們一頁一頁落下來。想象力才是小說家最大的本錢。說到本錢,林少佐提醒鮑天嘯,如今那也是他唯一能拿出來做交易的東西。既然在那些秘密糧食交易中,他已輸得精光,那就必須好好利用如今他唯一擁有的知識。幫助皇軍也就是幫助他自己。林少佐說話聲音越來越低,這會兒他變成了在鮑天嘯身邊轉來轉去的壞朋友,一有機會就往鮑天嘯耳朵裏灌輸些有利可圖的觀念。他告訴鮑天嘯,皇軍之所以至今仍在容忍他那些膽大妄為的舉動,純粹是考慮到,他是率先主動來向皇軍提供刺客線索的良好市民。既然他已做出選擇,那就只有跟皇軍合作到底,抓住刺客。要不然,他豈不是兩頭不討好?

鮑天嘯呢,簡直一句都沒有聽到耳朵裏。他只顧著想他自己的心思,他正在聚集起所有想象力,以幫助女主角完成她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用右手指敲打膝蓋,好像那是一種節拍計時器,方便他在規定時間內找到答案。在他臉上,交替閃現著確定和猶疑,其陰晴不定如此明顯,反讓人覺得像是在演戲。

“也許她不需要自己進入房間。就能把炸彈送進去。”

林少佐輕聲說:“很有趣,說下去。”

“比方說,熱水瓶——”

林少佐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更舒服些。

“熱水瓶?”

“馬路對面有家老虎灶,每天都會送來開水。因為最近,有一年多,煤氣老是斷。公寓住戶先是自己提著熱水瓶去買。後來有人提議,不如把生意包給老虎灶。大家省力,老虎灶也方便,可以調劑忙閑時間。要不然,一到傍晚老虎灶門口總是排隊。每戶人家都給熱水瓶做標記,用油漆在瓶殼寫上門牌號,放到每一層樓梯間。上午和下午,老虎灶會派人來取,把空熱水瓶帶回,灌滿送回原處。記到賬本上,按月結算。”

他把視線轉向林少佐,最後使用假設完成他為故事設計的最新情節。

“如果把炸彈放在熱水瓶內,任務就完成了。因為丁先生只要一回家,就會把熱水瓶拿回房間。”

不是丁先生自己,把熱水瓶送進房間的人是丁魯,或者小周,或者我。我下意識拿起杯子喝一口,證明危險並不存在。如果這杯茶暗伏殺機,生與死在此一舉。可是看起來不太可能。丁先生擔心有人下毒,把貼身衛士當作最後一道防線。

一般情形,是丁魯先從熱水瓶中倒一杯,讓狗先喝,或者自己喝下半杯。他對丁先生忠心耿耿。可是鮑天嘯未免太聰明了,讓人刮目相看,誰會想到在水瓶裏放炸彈呢?大家倒是特別防著下毒,甚至連汪主席廚房都有人想下毒。無論如何,鮑天嘯應該得滿分,雖然是被逼無奈,這份急智讓人驚訝。

鮑天嘯繼續解釋:“可以事先準備熱水瓶,竹殼水瓶很常見,看起來都差不多。如果用油漆寫上門牌號,沒人會發現熱水瓶被替換。”

“你是說——那個點心盒子?”少佐翻開前一天的筆錄,找到那段話,“嗯,原話是,她提著盒子,看起來像是一盒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