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墓地笳聲(第5/13頁)

那老漢把旁邊看熱鬧的都支開。把凳子搬得離我近些,臉色突然換了神色,鐵灰一樣難看,而且冷的瘆人老漢,輕輕的在我面前說:

“莫幫他們,讓他們去死。”

“什麽?”我懷疑自己的聽錯了,剛點上的煙掉在地下,“你兒(宜昌方言:您)剛才說什麽?”

那喪妻的老漢,莫名其妙地給我來了這麽一句,把我說的黃裏希乎的,我有點暈。那老婆婆的姑娘是求著我幫忙,可老婆婆的老漢卻沒來由地說一句,不要幫。

這些都罷了,可他們到底要我來幹什麽啊,我能幹個什麽啊,我除了看他們死去老媽的熱鬧,撞了次邪,什麽都不會幹啊。這家人估計都是瘋子,瘋就瘋了,纏上我幹嘛。

老漢說了這句,站起身,走進屋裏去了。

這時候,這家人的子女,都從屋裏走出來,跟我打個照面。跟我陸陸續續的打個招呼,我這下看清楚了,原來這家有三個子女——兩個姑娘,一個兒子,都是中年人。兒媳婦也在,可是沒看到女婿。

那個喊我來的婦女是大姑娘,現在還是滿臉愁容。小姑娘也有三十好幾了,很有禮貌,忙不叠的說打擾我了,要我別見怪。兒子沒什麽話,卻把我死死盯著,對我一看就有很深的敵意。我心裏發憷:看來他蠻恨我,也是的,我深更半夜吃多了無事幹,去打擾他母親的墳墓,不恨我才怪呢。

兒媳婦就有點奇怪了,她說的話都是不著邊際的,凈是什麽招待不周哦、什麽要常來玩哦、小夥子結了婚沒有哦、來了要吃頓飯,酒要喝好哦……滿臉的諛獻。

如果說兒子的冷漠給我帶來的是一點擔憂。那兒媳婦的熱情,卻讓我感到了強烈的懼意,我內心非常後悔,傻不楞登地到這家來了。

我插個嘴,回憶一個小時候的經歷,解釋一下,我為什麽對這家的兒媳婦如此報以懼怕的心理:

我小時候,一次跟著老爹老媽走人家。是一個郊區的農戶。房子很大,大人們湊在一起了,就打麻將。我就和這個主人家的小孩一起玩耍。我和那個小孩在屋裏瘋來瘋去,不知怎麽的,那小孩拿出了一盒痱子粉,朝我眼睛裏灑,我躲開,卻滲了點在眼睛裏,很難受。然後,我趁那小孩不注意,也抓了一把痱子粉往他眼睛了揉去,這下就惹了麻煩,那小孩沒有防備,被我揉了好多痱子粉進去。他疼的受不了,就死命的哭。把大人全都驚動。大人連忙帶他去洗眼睛,我當時以為他的眼鏡要瞎了,嚇得六神無主,嘴裏只是念叨:“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還好,痱子粉沒有什麽刺激性,小孩洗了眼鏡,就安靜了。大人們見沒得什麽事情,又回到桌子上去打牌。那個小孩的父親還怕我老爹打我,勸說我老爹“沒得事沒得事,小孩子瘋,蠻正常的。”

我為這家人的通情達理,深深感動。

沒人跟我玩了,我就一個人無聊的坐在這家人的柴火堆子後面,逗他們家的狗子。

這時候,我就聽到那家人的女主人帶著她的小孩,又在給她的小孩洗眼睛,邊洗邊問:“還疼不疼啊。”

那小孩就說:“疼。”

他們和我隔著個柴火堆子,其實很近,聲音聽的很仔細。

那小孩估計洗眼睛的時候,還是很不舒服,又開始哭起來。

這時候,我聽到了那家女主人對我惡毒的詛咒:“這個短命的XXX,把你害成這樣,沒得良心的,小害人精……心怎麽這麽狠……”

她邊給小孩洗眼睛,邊咒罵我。

我不怪她,我當時非常內疚,所以被罵,我覺得是應該的。但聽人在背後罵自己,心裏總是不舒服,而且覺得怪怪的,甚至有點尷尬。

我就盡量躲著那個女主人,生怕被她看見我了,逮住我臭罵。

到了晚上,大人牌打夠了,我們吃了飯。我老爹老媽就領著我回家。那家人就給我們送行。一直送到公路上。這時候,我經歷人生第一次最偽善的事情。

那個幾小時前還惡毒詛咒我的女主人,此刻,仿佛已經完全忘卻了我對她小孩的傷害,滿臉堆積著笑容,和藹極了,親熱的抓著我的胳膊,另一支手摸我的臉,“今天沒玩好吧……不要緊……下個星期天再來玩……大媽再給你做嘎嘎吃……小家夥……看著就好乖哦……”

知道我那時候的感受嗎?就一個字:

怕!

我現在又有相同的感受了。和十幾年前一摸一樣的恐懼感又來了。甚至這家媳婦的臉,我都想當然的變成了,十幾年前那張虛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