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7月28日 晚上9:22】

黑發男子將那把充滿異國風的特制手槍滑過桌面。手槍的外殼光亮、精美,古銅中帶點金色調,象牙色的手把上還鑲著幾顆珍貴的寶石。和19世紀制造的一般槍械不同,這是一把1872年精心打造的六連發手槍。隨時間的消逝,它遺落在不知名的地方,逐漸被歷史淡忘,最後成為收藏家圈子內口耳相傳的神秘寶物。

跟那個時代的其他珍品手槍一樣,它的槍托和七英寸半的槍管上都布滿了精致的蝕刻文字,但這些蝕刻卻與眾不同。它們是從《聖經》、《可蘭經》和《摩西五經》裏摘錄下來的經文,並以優雅精巧的書法字體刻出:通往地獄的大門寬廣無比——你們會在地獄相聚——仍帶著神譴——也許置身於黑暗——對你們懷有敵意的人,你們也要對他們懷有敵意。這些字句以英文、拉丁文和阿拉伯文相陳並列,仿佛這把手槍是上帝的武器,專門設計用來打倒罪人。

相傳,這把手槍是專為奧斯曼帝國第三十七位蘇丹——穆拉德五世(Murad V)而制,他在位僅僅九十三天,據說在他於1876年8月因瘋病退位之後,這把手槍也跟著銷聲匿跡。

“雙動式轉輪手槍。”男子說。他拿起這件精致的武器放在戴著手套的掌心,“這種手槍相當罕見,我敢說它絕對是槍中極品。”

伊森·丹斯宛如對待新生兒一般,以極其恭敬的謹慎態度捧著它,他那雙血絲滿布、帶著睡意的眼睛,此時正聚精會神地檢視著這把精致的手槍。他用戴著乳膠手套的手指輕撫它,細細鑒賞著手槍上青銅和黃金的質感以及精巧的手工。最後,他戀戀不舍地放下它,把手伸進發皺的藍色運動上衣口袋裏。

“看樣子,連槍支也融入了同樣的宗教狂熱。”丹斯將一顆.45口徑的純銀子彈放到桌上。彈殼上同樣刻了許多優美的阿拉伯文。“彈膛裏還有五顆子彈,不知道為什麽都是銀的,1876年的伊斯坦布爾又不是到處都有狼人橫行肆虐。不過話說回來,這把手槍是為瘋子設計的,所以銀子彈也沒什麽大不了。”

尼克·昆恩坐在丹斯對面,沉默地望著那把手槍。他仍聞得到剛擦上不久的保養油和殘留在槍膛上的一抹淡淡硫黃味。

“這樣的極品大概值多少錢?五萬?十萬?”丹斯又拿起它,像西部片中的警長般轉動槍膛,“過去,這把槍只是個傳說,一百三十年來沒有任何持有人的記錄。你到底是在哪裏找到這種奇貨的?是在古董市場嗎?還是黑市?還是在所謂的‘秘密市場’?”

尼克雖默然不語地坐在那裏,腦中卻是千頭萬緒。

這時,門開了,一個穿著藍色西裝的灰發男子探頭進來。“丹斯,你過來一下。”

丹斯攤了攤手。“我現在有點忙。”

“你忙?人生真是爛事一籮筐。今天出了墜機事件,整個辦公室內只剩下我們兩個,頂多加上夏諾和曼斯。如果你不想回野地去處理那堆女人小孩的碎屍殘骸,最好馬上給我滾過來。”

丹斯啪的一聲把槍膛推回手槍,又轉動一下,舉起它,望著槍管,仿佛在瞄準某個想象中的目標。

最後,他把手槍放回尼克面前,凝視他半晌,拿起一顆銀子彈。

“別亂跑。”丹斯說完後便走出去,關上鐵門。

尼克·昆恩終於吸了一口氣,這仿佛是過去三個小時以來他第一次呼吸。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把這個噩耗推到腦中最遙不可及的角落,倘若他放任情緒恣意竄流,它必定會將他啃噬殆盡。

他穿著茱莉亞兩星期前送他的三十二歲生日禮物——灰藍色的傑尼亞牌休閑西裝外套,在熨燙過後就跟裁縫師剛做出來的一樣新;他在外套底下穿了一件淡綠色的POLO衫,配上一條牛仔褲,這樣的休閑打扮幾乎是他每周五必穿的另類制服。尼克深金色的頭發有點過長,需要修剪,雖然他老早就答應茱莉亞要去理發,但卻拖了三個禮拜都沒剪。他剛強的面容讓人讀不出他的心思,這種特質在做生意或是玩撲克牌時都很吃香,沒有人能從他眼裏看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但茱莉亞卻能從他嘴角微小的彎度看穿他的念頭。

尼克環顧四周。這個窄小的房間顯然是專門設計來讓人心生焦慮的。室內只有一張鐵桌,萊姆綠的塑膠桌面上放著那把鑲了寶石的精巧手槍,還有四張坐起來超級不舒服的鐵椅,他才坐十五分鐘,屁股就已經發麻了;一個套著鐵籠的白色時鐘掛在門邊,現在已經快九點半了。墻上除了一塊巨大的白板之外空無一物,三支彩色的白板筆用鞋帶綁著,吊在一角。白板對面有一塊雙向鏡,能讓站在鏡子另一頭的人看到這裏的一切,也可以讓坐在這房間內的人心生懷疑,不知道有幾個人站在隔壁房間觀察他、評估他,甚至在他尚未進入法庭抗辯之前,就已經判他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