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中央咖啡館的男人 4(第2/3頁)

一名來自大使館的男子正躲在門廊下,他的頭頂上方有一行銘文:救治病患,慰藉心靈。他身材矮小,面色緊張,是一名外交官,名叫茲維。他同加百列握了手,又檢查了他的護照和名片,然後對他死去的兩名同事表示了哀悼。

他們步入醫院大堂。這裏除了一個長著一把稀疏白胡子的老頭兒,再沒其他人。只見他坐在一張沙發的一端,雙腿在腳踝處交叉,帽子搭在雙膝上,好像一名旅客正在等待著遲到已久的列車。他正在喃喃自語。加百列經過的時候,老者擡頭望去,與他的目光短暫地接觸,接著,加百列便走進了一部電梯,老者隨即消失在兩道電梯門的後面。

電梯門再次打開的時候,他已經到了八樓。迎接加百列的是一道和藹溫良的目光——那是一位身材高大的以色列男子,一頭金發,身穿兩件套正裝,耳朵上伸出一條耳機電線。在重症監護病房的入口,站著第二位保安人員。第三位則是一名深色皮膚的矮小男子,身穿不合體的西裝,站在伊萊的病房門口。他閃向一旁,讓加百列和外交官進去。加百列停下來,問自己為何沒有接受檢查。

“你和茲維是一起的,我沒必要檢查你。”

加百列舉起了雙手:“檢查我。”

那保安歪了歪腦袋,滿足了他的要求。加百列很熟悉搜身的手法。那是例行公事而已。不過襠部檢查顯得過於無禮,但加百列還是接受了。做完之後,他說道:“務必要檢查每一個進入病房的人。”大使館派來的茲維全程見證了這一幕。顯然,從此他再也不會相信,這位耶路撒冷男子是什麽來自戰爭索賠處的葛迪恩·阿戈夫先生了。加百列並不在乎茲維怎麽看。隔著眼前這道門,他的朋友正無助地躺在裏面。為了朋友的安全著想,他不惜得罪幾個人。

他跟著茲維進了病房。病床放置在一道玻璃隔間裏。病人看起來不大像伊萊,不過加百列對此並不驚異。同大多數以色列人一樣,他見識過炸彈作用下人體會變成什麽樣子。伊萊的臉掩藏在呼吸機的面罩下面,雙眼周圍勒著測量儀器的導線,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雙頰和下顎裸露的部分被爆炸後的碎玻璃糟蹋得不成樣子。

一名黑色短發的護士,眼睛的顏色格外藍。她檢查了靜脈注射器,隨後擡頭看了看探視者的隔間,眼光同加百列凝視的目光短暫觸碰後,又繼續做她的工作。她的目光誠實無欺,沒有半點偽詐。

茲維讓加百列單獨待了一會兒,然後走進玻璃隔間,向他通告了這位同事的最新病況。他的語言精確專業,猶如一個看了太多醫學肥皂劇的老觀眾。加百列的眼睛緊盯著伊萊的臉,外交官所說的話,他只聽見了一半——卻足以知曉他的這位朋友離死神不遠了,而且,即使他活下來,也絕不可能復原如初。

“眼下,”茲維說出了最後的總結,“他的生命是靠機器維持著。”

“他的眼睛為什麽纏著繃帶?”

“碎玻璃。大部分他們已經取出來了,不過還有十幾片嵌在眼睛裏。”

“他會不會失明?”

“在他恢復知覺之前,誰也說不準,”茲維說道,接著又悲觀地補上一句,“如果他還能恢復知覺的話。”

一名醫生走進病房。他看了看加百列和玆維,朝兩人迅速點了點頭,然後打開玻璃門,走進了隔間。護士從病床邊走開,醫生站在了她原先的位置。她繞過病床,在玻璃隔斷的後面站定。她與加百列的目光又一次相交了,接著,她手腕猛地一揮,合上了窗簾。加百列走進了門廳,茲維緊隨其後。

“你還好吧?”

“我會好的。只是需要單獨待一會兒。”

外交官轉身回了病房。加百列雙手攥在一起,放在身後,如同士兵稍息的姿勢,同時邁開步子,沿著走廊緩緩地走著。他走過護士的值班台。俗氣的維也納街景畫掛在窗邊。氣味也是一樣的俗套——消毒液和死亡的氣息彌漫在空中。

他來到一扇半掩的門前。門牌號是2602-C。他用指尖輕柔地一推,無聲無息地推開了房門。房裏沒有人,一片昏暗。加百列冋頭一瞥,周圍沒有護士。他悄步進屋,回手關上門。

他沒有開燈,一直等到瞳孔在黑暗中自然放大。很快,室內的一切都看清楚了:床上無人,監控屏幕寂靜無聲,椅子上蓋著塑料布。這是全維也納最不舒服的椅子。他曾經整整十天坐在這把椅子上,幾乎沒有睡過覺。唯一的一次,莉亞恢復了知覺,她問丹尼怎麽樣了,加百列對她說了真話。眼淚湧出來,鋪滿了她傷殘的臉頰。從此後她再也沒和他說過話。

“你不該進這間屋的。”

加百列吃了一驚,迅速轉回身。說話人正是剛才伊萊身邊的那位護士。她對他說的是德語。他也用同樣的語言答道:“對不起,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