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現在 7

科西嘉

科西嘉流傳著一個古老的笑話,傳言說,島上的道路之所以險象叢生,令人膽寒,是因為這些路是由馬基雅弗利和薩德[1]共同設計的。不過英國男子從來不管這些,他以不怕死的精神在各種奇崛險怪之境肆意馳騁,如履平地,島上的人都稱他為不要命的瘋子。此時此刻,他正頂著濃濃的海霧在科西嘉島西海岸的高速公路上瘋狂地飆車。一路狂飆五英裏後,車子進入內陸山區,隨著海拔漸高,濃霧開始散去,露出湛藍色的天空。秋日午後的陽光下,橄欖樹的青蔥與黑松的蒼翠形成鮮明對比。金雀花、歐石楠和巖薔薇在樹蔭下競相綻放,這片郁郁蔥蔥的灌木叢在科西嘉稱為“馬克維斯群落”。這是一片充滿傳奇的地方,數百年來,這裏藏龍臥虎,接納了無數江洋大盜。英國男子搖下車窗,一陣暖風撲面而來,暖風中裹挾著迷叠香的芬芳,令人心醉。

車子前方出現一座山城,一堆黃墻紅瓦的民房密密麻麻地擠在一座鐘樓周圍,它們半掩映在烈日下,背後倚靠著連綿不絕的山峰,山頂上覆蓋著冰藍色的雪。十年前,當他第一次來到這裏定居時,孩子們見了他都會伸出食指和小指,這是科西嘉人的習俗,用來擺脫陌生人的邪眼詛咒。如今,他們見了他都會笑著打招呼。在這種友好的氛圍下,英國男子飆著車穿城而過,向他的別墅進發,別墅就在一座半封閉的山谷裏。

行車途中,他看到路邊有個農夫正在自家的小菜地裏幹活。農夫凝視著英國男子,寬大的帽檐底下露出一雙咄咄逼人的黑色眼睛,他幾乎難以察覺地揮了揮大拇指和食指,表示致意。英國男子定居到島上後,曾經加入某個氏族,這位老農夫便是他的族人。車子又向前行駛了一段距離,一個名叫詹科莫的小男孩跑到路中間,向英國男子揮手,示意他停下來。

“歡迎回來,這次旅行怎麽樣?”

“很好。”

“有什麽好東西帶給我嗎?”

“那得看情況。”

“什麽情況?”

“看我走的這段時間,你有沒有幫我好好看家。”

“當然有,就像我當初跟你承諾的那樣。”

“有沒有人來過?”

“沒,一個人也沒有。”

“你確定?”

小男孩點了點頭,英國男子從行李箱裏拿出一個漂亮的小書包遞給他。這個書包是用上好的西班牙皮革手工制成的。“以後你可以用它來裝書——這樣你在上學的路上就不會把書弄丟了。”

小男孩把新書包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上面的皮革,然後問英國男子:“能給幾根煙抽嗎?”

“你保證不會告訴你媽媽?”

“當然不會!”

科西嘉表面上男人當道,實際上卻是個女權社會。英國男子給了小男孩半盒煙。

小男孩把煙往書包裏一扔:“還有件事,”

“什麽事?”

“奧爾薩蒂族長想見你。”

“你什麽時候見到他的?”

“今天早上。”

“在哪兒?”

“村子裏的咖啡廳。”

“他現在在哪兒?”

“還在咖啡廳裏。”

奧爾薩蒂的生活總是充滿壓力,英國男子心想。

“你去請這位先生來我家吃午飯吧,不過你跟他說,如果他希望這頓飯能吃飽的話,最好自己帶點東西過來。”

小男孩一聽就樂了,他屁顛屁顛地跑去找奧爾薩蒂,身上的書包隨風飛舞,就像彩旗一樣。英國男子發動他的吉普車,繼續上路。在離家大約半英裏的路上,他突然來了個急刹車,車子向前滑行一小段距離,猛地停了下來,揚起一陣紅色的沙塵。

一頭體型龐大的公山羊赫然站立在狹窄的車道中央,其鬃毛和尾毛呈銀色,身體呈淡褐色,胡須呈紅色。和英國男子一樣,它的身上也有幾處戰鬥留下的舊傷。這只山羊對他的敵意由來已久,一有興致就大張旗鼓地擋在他回家的路上。英國男子早就想用手套箱裏的格洛克手槍把這該死的孽畜給了結了。無奈孽畜的主人是卡薩比安卡族長,要是動了這只羊,免不了要跟卡薩比安卡結下世仇。

英國男子按響了喇叭,卡薩比安卡族長的公羊回過頭來,挑釁地看著他。英國男子面臨兩個選擇,要麽坐在車裏等著那頭孽畜自己走開,要麽出去把它攆走。這兩種選擇都令人不快。英國男子扭頭向身後看了很長一段時間,確信周圍沒有人後,便猛地推開車門,向山羊發起進攻。他像瘋子一樣沖著它張牙舞爪,大吼大叫,直到這只受驚的孽畜節節敗退,一溜煙跑進了郁郁蔥蔥的馬克維斯群落中。作為魑魅魍魎的最佳藏身之所,馬克維斯群落倒是挺適合那頭孽畜的,英國男子心想。他回到吉普車上,一邊開車回家,一邊思考著這件事情,越想心裏越咽不下這口惡氣。一名功勛卓越的殺手在回家的路上居然還要忍受卡薩比安卡手下一頭孽畜的挑釁,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