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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我恢復了部分知覺,只聽到兩個男人在大聲說話。他們就在我們上坡處大約10英尺的地方,處於逆風位置。此時風更大了,咆哮著從絨布冰川河谷吹下來。不過好在這兩個人用德語大聲地交談,我在呼呼的風聲中也能把他們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帕桑趴在那裏,已經死了,我們倆靠得非常近,我們的臉只相隔幾英寸遠。他從沒有把他的一頭黑發梳成分頭,不過現在他的皮帽子和外面一層羊毛帽子都已經掉了,一道恐怖的白色條紋出現在他的黑發之上,我認為那是露出的頭蓋骨或者腦漿從他的頭頂流下來的殘跡。他的臉上都是血。我努力從身體一側擡起手去摸他,想要晃晃他,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死了,這時候帕桑突然說了話,沾滿鮮血的嘴唇卻一動不動。“別動,傑克。”他的聲音很輕,與他相隔6英寸的我幾乎都沒聽到,所以我肯定那兩個德國人聽不到他的聲音,因為這兩個人正在10英尺開外的地方爭吵,而且處在逆風方向。

“我來翻譯。”帕桑說。

“你的頭……”我輕聲提問。

“頭皮受傷往往都會大量出血,”他這樣輕聲答復我,“如果我們能活下來,我會留下頭疼的毛病,此外就沒有大礙了。他們沒有搜我們的身。我來翻譯給你聽,傑克,這樣我們就能知道該在什麽時候拿出我們外層衣服下面的手槍了。”

我差點兒忘了,那把韋伯利左輪手槍就塞在我的芬奇外套口袋裏,而帕桑把那支裝滿子彈的魯格爾手槍放在他的鵝絨外套口袋裏。

令人驚奇的是我認得這兩個人的聲音,我在慕尼黑的時候聽到過。那把較為粗重和深沉的聲音屬於那個右翼德國激進分子的保鏢……這個保鏢叫什麽名字來著?烏爾裏希・格拉夫。

另外一個聲音屬於那晚坐在那張桌上的另一個人,那人一共沒說幾句話,不過我還記得他那與咬舌發音差不多的聲音,此人正是阿圖爾・維曾巴赫。

此時正說話的烏爾裏希・格拉夫,他幾乎是在發牢騷了:“SS Sturmbannführer Sigl……hat gesagt, dass ich sie anhalten soll, und ich habe sie aufgehalten.”

一切都是那麽不真實,帕桑滿臉是血,他的眼睛依舊閉著,厚厚地粘著淤積的血液,鮮血幾乎遮住了他一張一合的嘴唇。他輕聲做著同聲翻譯。如果我以前知道他會說德語,那現在也已經忘得一幹二凈了。

“黨衛隊突擊大隊長西吉爾說了要阻止他們,所以我就阻止他們了。”我要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正在翻譯格拉夫剛才說的話,又過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片刻時間,我才意識到被阻止和射殺的“他們”指的就是“我們”。

“Idiot!”維曾巴赫吼道,“Sturmbannführer Sigl hat gesagt, dass du sie aufhalten sollst bevor sie das Tal verlassen können. Aber nicht, sie zu erschiessen.”

帕桑輕聲翻譯道:“白癡!突擊大隊長西吉爾說的是要在他們離開河谷前阻止他們。不是要打死他們!”

狂風把烏爾裏希・格拉夫的聲音送到我們耳邊,他的語氣很像傻兮兮生悶氣的小孩子的聲音:“Naja, mit meinen Schüssen ich sie doch angehalten, oder?”

“哦,我射殺了他們,也就是阻止了他們,不是嗎?”帕桑粘滿鮮血的嘴唇一張一合翻譯道。

我聽到維曾巴赫嘆了口氣。“Sturmbannführer Sigl befohlen, sie zu verhören und sie dann nach Fotos zu durchsuchen. Aber keiner von ihnen sieht so aus, als ob wir sie noch verhoren können.”

“突擊大隊長西吉爾命令我們審問他們,然後搜他們的身,把那些照片找出來。不過這兩人似乎都咽氣了,還怎麽審問啊。”這話讓我燃起了一絲希望。可摔下來的時候,我的右手壓在了身體下面,現在只能一點點挪動這只手,先是伸進了我的沙克爾頓夾克,然後伸到了芬奇外套的右邊口袋裏,韋伯利左輪手槍就在那兒,我的肋骨下部被這把槍擠壓得生疼。

“Was sollen wir jetzt machen?”格拉夫說,“Warten bis einer wieder zu sich kommt?”

我看到帕桑動了動,意識到他正把他的手伸向羽絨外套,去拿魯格爾手槍。他輕聲翻譯著,聲音小到連我都幾乎聽不到。“那我們該怎麽辦?等著他們恢復意識?”

發音口齒不清的維曾巴赫模仿德國牧羊人,從喉部發出粗重沙啞的咕嚕聲答了一句話:“Nein, vergiss das Verhör. Töte sie erst, und dann durchsuchen wir sie. Aber mit Kopfschuss, nicht auf den Körper ziel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