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4頁)

“我生於一九三〇年,在最南方靠近柬埔寨邊境的地方。所以我懂一點高棉語。我的家庭並不信仰共產主義,我父親是一個忠誠的民族主義者。他希望看到我們的國家擺脫法國的殖民統治。他用這種思想教育和撫養我長大。”

“這方面我看不出有什麽問題。那為什麽轉向共產黨了?”

“那是我的問題。也是為什麽我進了集中營的原因。其實我不是共產黨。我假裝是。”

“說下去。”

“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我是在法國人的教育體系中成長的,盡管我渴望在長大後要為獨立而奮鬥。一九四二年,日本人來了,把法國人趕了出去,雖然維希政府的法國實際上也是與法西斯站在一邊的。於是我們轉而抗擊日本人。

“領導抵抗運動的是以胡志明為首的共產黨人。他們比那些民族主義者更高效、更老練、更殘酷無情。這時許多人改變了立場,但我父親沒有。一九四五年日本人敗走後,胡志明成了民族英雄。當時我十五歲,已經參加了抵抗運動。後來,法國人回來了。

“然後就是九年的戰爭。胡志明和共產黨的‘明越’抵抗運動吸納了所有的其他抵抗力量。任何反對的人都被清除掉了。我也參加了那場戰爭。一九五四年,法國人在奠邊府被打敗時,我也是搬運大炮上山的人海中的一員。然後是《日內瓦協定》,一個新的災難。我的祖國被劃分為北方和南方兩個部分。”

“你重新參戰了?”

“沒有立即參戰。有一段短時間的和平。我們期待著協定所規定的全民公決。但全民公決取消了,因為南方的吳庭艷政權知道他們會失敗。於是我們重新拿起了槍杆。當時的選項,只有南方令人厭惡的吳庭艷及其腐敗的政權,以及北方的胡志明和甲將軍。我曾經在甲將軍手下戰鬥過,像崇拜英雄般地崇拜他。所以我選擇了共產黨。”

“那時候你還是單身嗎?”

“不,我已經娶了我的第一任妻子。我們有過三個孩子。”

“他們還在嗎?”

“不,全都死了。”

“病死的?”

“B-52炸死的。”

“說下去。”

“第一批美國人來了。是肯尼迪派來的,說是來當顧問。但對我們來說,吳庭艷政權只不過是另一個傀儡政府,跟以前日本人、法國人扶植的政權一樣。所以,我的半個祖國又一次被外國人占領了。我回到叢林裏參加戰鬥。”

“那是什麽時候?”

“一九六三年。”

“又是十年?”

“又是十年。當這場戰爭結束時,我已經四十二歲了。我已經像動物般地生活了半輩子,遭受著饑餓、疾病、恐懼和經常性的死亡威脅。”

“但一九七二年以後,你們應該已經獲勝了。”德克斯特說。那越南人搖搖頭。

“你們不明白一九六八年胡志明死後發生了什麽事。黨和政府落到了不同的人手中。我們許多人仍在為一個我們理想中的國家而戰鬥,一個能有一些寬容的國家。從胡志明那裏接過班的人可沒有這種意願。一個又一個愛國者被逮捕處決了。當權的人是黎筍和黎德壽。他們根本沒有胡志明那種把人們團結起來的內在力量。他們用殺人的方式來鞏固他們的統治地位。秘密警察的權力迅速膨脹。你還記得‘春節攻勢’嗎?”

“記得太清楚了。”

“你們美國人還以為這是我們的一次勝利。其實不然。它是河內精心設計出來的,是黎筍指使的,又歸咎於甲將軍。這次行動是直接針對越共的。這摧毀了我們,這就是它的用意。我們有四萬名優秀幹部死於這次自殺一般的行動。其中包括南方所有推舉上來的領導人。除掉他們之後,河內取得了最高統治權。新年過後,北越軍隊控制了全國,贏得了勝利。我是南方民族主義者的最後一批幸存者之一。我希望的是一個自由統一的國家;不錯,但我還希望有文化自由,私有經濟成分,農民擁有土地。結果這是一個錯誤。”

“發生了什麽?”

“一九七五年最終征服南方後,真正的迫害開始了。先是華人,兩百萬華僑被剝奪了所有財產,要麽被送去勞改,要麽被驅逐出境。還有船民也遭到了同樣的迫害。我表示反對,說這樣不行。然後持不同政見的越南人也開始遭迫害。有二十萬人被關進了集中營,主要是南方人。一九七五年底,公安,也就是秘密警察,來抓我了。我寫了太多的意見信,他們說我做的一切已被檢舉揭發了。他們不喜歡我那麽做。”

“怎麽處置你的?”

“三年集中營,接受‘再教育’。此後又是三年的日常監視。我被送進了河西省的一座集中營,離河內大約六十公裏。他們總是把你送到遠離家鄉的地方,防止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