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律 師

加爾文・德克斯特從沒對人解釋過他退伍的原因,因為他不想被人嘲笑。他已經決定要去上大學,拿學位,當律師。

至於資金,他已經在越南攢了好幾千美元,此外他還可以根據兵役法要求進一步的資助。

美國的兵役法是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的;如果一個美國大兵退伍後申請上大學,只要他不是被開除的,政府就會出錢供他上大學,直至他獲得學位。政府的津貼可以供學生隨意花費,唯一的條件是,大學確認他是全日制學生。

德克斯特知道,農村地區的大學可能費用比較便宜,但他想上有法學院的大學。而且,如果他以後要當執業律師,那麽地域更大的紐約州比新澤西州機會更多。研究了五十份招生簡章之後,他向設在紐約市的福德姆大學提出了入學申請。

他於暮春時遞交了入學申請書,附上每一個美國兵退伍時那份重要的退伍證書,即DD214證書。他趕上了好時候。

一九七一年春天,雖然反對越戰的呼聲很高,尤其是大學校園裏的反戰呼聲更高,但美國軍人倒沒有受到指責,反而被視為受害者。

到了一九七三年,美軍匆匆地、狼狽地撤離後,軍人的這種處境改變了。雖然理查德・尼克松總統和亨利・基辛格國務卿盡力為越南故事進行了最好的潤色,雖然從越南這個無法戰勝的泥潭裏解脫出來讓所有人松了口氣,但越戰依然被看作是一次失敗。

如果有什麽美國老百姓不想與之經常沾邊,那就是“失敗”二字。接受失敗不是美國人的理念,即便是自由的左翼。一九七三年後回國的美軍官兵本以為他們會受到歡迎,因為他們已經盡了他們最大的努力,他們遭受了傷亡,失去了戰友;但他們回國後受到了廣泛的冷遇,甚至是敵意。那些左翼人士更為關心的是美萊事件[8]。

但在一九七三年的夏天,德克斯特的入學申請書得到了鄭重的對待,表格上的“生活經歷”欄內,他在“大紅一師”當兵三年,被認為是一種積極正面的經歷,如果是兩年以後這事就會完全不同。他被錄取了,政治歷史系四年制學生。

這位年輕的老兵在布朗克斯區找到了一套廉價的一居室小公寓,是在一座沒有電梯的樓房內。那裏離校園不遠,當時的福德姆大學坐落在市內一片不起眼的紅磚樓房叢中。他精打細算,步行或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省吃儉用,利用漫長的暑假回到建築工地去打工,他的錢足夠維持到畢業。在之後的三年他到無數工地打過工,其中有一個當時正在建造這個世界的一個新奇跡——世貿中心雙子座。

一九七四年發生的兩件事改變了他的人生。他遇上並愛上了安琪拉・馬洛齊,一個漂亮活潑、熱愛生活的意大利裔美國姑娘,在浴門大街上的一家花店裏工作。那年夏天,他們結婚了,用他們的共同收入搬進了一套稍大的公寓。

那年秋天,離畢業還有一年時間,他提出了進入福德姆法學院深造的申請。這是福德姆大學下屬的一個院系,坐落在河對岸的曼哈頓。要進去很難,申請者很多,名額有限。

進法學院意味著,一九七五年本科畢業後,要再讀三年研究生取得碩士學位,然後是律師協會的資格考試,最後是獲準在紐約州當律師。

申請就讀福德姆法學院不需要參加面試,只要求把大量的材料遞交給招生委員會,供他們研究和取舍。這些材料包括從小學起(這方面他是一個差生)直至最近的政治歷史系的成績報告單,一份自我鑒定,和現在的任課教師的評語(這方面他是一個優秀生)。夾在他的一大疊档案材料裏的,還有他那份DD214證書。

他進入了最後一輪的候選人名單,招生委員會碰頭作最後的選擇。委員會有六個成員,主任委員是霍華德・凱爾教授。他已經七十七歲了,早就過了退休的年齡,但他很聰明,是一位榮譽教授,也是他們所有這些學者中的元老。

最後,到了兩個候選人爭奪最後一個名額的時候。加爾文・德克斯特是其中一個。會議室裏發生了一陣激烈的爭論。凱爾教授從位於桌首的椅子那站起來,踱到了窗戶邊。他凝視著湛藍的夏日天空。一位同事走過來與他一起站在窗邊。

“很難抉擇,對吧,霍華德?你心裏喜歡誰呢?”

老人拍了拍手中的一張紙,把它展示給這位導師。導師看了一遍那份獲獎清單,不由得低低地吹了一聲口哨。

“他二十一歲生日之前就獲得了這些獎章。”

“他到底幹了什麽?”

“他得到了進這所學院學習的一次機會,這就是他做的。”教授說。

兩個人回到桌子邊參加投票。投票結果是三比三,但在這種情況下主任委員的一票抵兩票。他解釋了原因。委員們都去看那份DD214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