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向陽之詩(第6/8頁)

落地的瞬間,強烈的沖擊感傳遍了全身。身邊的塵埃飛揚起來。可是雨水馬上就吞噬了它們。我掉在了山崖下面的河流旁邊。

雖然一半的身體都破損了,卻沒有致命的傷害。有一只腳摔碎了,從肚子到胸口有一條很大的裂縫。身體裏的東西也都摔了出來,不過好象還是能自己走回家。

我看向懷裏摟著的兔子。白色的毛上沾著紅色的東西。我知道那是血。兔子的身體逐漸變冷,好象體溫正從我的懷中一點一點逝去一樣。

我用雙手抱著兔子,就這樣回了家。一只腳蹦著走路,不時有東西從我的身體中飛出去,散落在地。猛烈的大雨將周圍的一切淹沒。

進了家門,我尋找他的身影。身上的雨水滴落得地板上到處都是。我的頭發被浸濕,緊貼在皮膚還有皮膚脫落的地方。他正坐在能看到院子的窗邊。看到我的樣子,大吃一驚。

“請修復我……”

我解釋了為什麽自己變成這樣。

“明白了,一起去地下倉庫。”

我把懷裏的兔子遞給他。

“它還有救……嗎?”

他搖了搖頭。這只兔子已經死了,他說。兔子無法承受掉落的沖擊。就在我的懷裏被摔死了。

我回想起在蔬菜叢之間氣勢洶洶轉圈奔跑的兔子的身影。然後又注視著眼前的兔子,白毛已被染紅,眼睛眯成細縫已經閉上了,一動不動地。必須馬上到倉庫接受檢查和處理了,他的聲音從極為遙遠的地方傳來。

“啊……啊……”

我張開嘴,想說點兒什麽。可是卻說不出來。內心深出感覺到一種莫名的疼痛。我應該是和痛覺沒什麽聯系的,可是不知怎麽卻能識別出那就是疼痛。我感到無力,跪了下來。

“我……”

我還有流淚的功能。

“……想不到,我竟是喜歡這只小兔的。”

他看著我,像在看著什麽可憐的東西。

“它死了。”

說完,用手撫著我的頭。我明白了。所謂的死,是一種失落感。

4

我和他走向地下的倉庫。從家裏出來的時候,他說把兔子先放下吧。可是我無論如何都扔不下。結果,我在地下的操作台上接受應急處理的時間裏,兔子就躺在我旁邊的桌子上。

我在操作台躺著,正與天棚的電燈相對。在一個月零幾周以前,我和現在一樣,就躺在這個屋子裏。後來睜開眼睛他問我早。這是最早的記憶了。

在白色的燈光裏,他檢查了我的身體。偶爾他像累了似的,坐到椅子裏休息。如果不休息,可能連站都站不起來吧。

我躺在那裏,頭轉向一旁看著兔子。很快,他也會像兔子一樣再也動彈不了。不,不僅是他。小鳥也是,我也是,不久,“死”就會降臨我們。直到今天以前,這些事情還僅僅作為知識被我知道。可是像今天這樣,與恐怖感同時存在還是第一次。

我想到了自己的死。那不僅僅是停止。那是與這個世界的告別,也是與我自己的告別。無論你喜歡什麽,無論你有多喜歡,也仍將如此。所以,“死”才是可怕的,才是悲傷的。

愛得越深刻,死的意義就越沉重,失落感也會越深刻。愛與死二者並無不同,只是同一個事情的兩面罷了。

他把我體內掉落的東西重新填補的時候,我靜靜地哭泣著。不久大概修理了一半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坐到了椅子上開始休息。

“應急處理明天就能結束。完全恢復到起初的樣子,還需要三天的操作。”

他的身體已經到達極限了。也就是說,應急處理之後的操作不得不由我自己完成。我對自己身體內部的情況大致還都是知道的。就算沒什麽經驗,恐怕看了設計圖也能完成那些操作吧。

“我明白了……”

然後又嗚咽著繼續說:“……我恨你。”

為什麽要作出我來呢?如果不是讓我降生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不會讓我喜歡上什麽,那麽,我也不用非要面對由“死”帶來的訣別了。

我的聲音哽咽了,可是仍然躺在操作台上繼續說下去:“我,喜歡你。可是,我卻不得不親手將你的屍體埋葬。這對我來說,太痛苦了。若早知道這是如此痛心的事情,又何必要什麽心呢。我恨你,恨你在制造我的時候,將心也組裝到我的身體裏。”

他的表情悲哀起來。

身上綁著繃帶的我,抱著已經變冷變硬的兔子走出地下倉庫。外面的雨已經停了,潮濕的空氣彌漫在山岡的一側。周圍昏暗著,不久黎明即將到來。向天空望去,雲彩正移動著。他跟在我的身後從門裏走出來。

接受了應急處理的我已經可以正常地走路了。可是還沒有完全恢復,所以激烈的運動是被禁止的。但我短時間內並不想對自己實施修復處理。因為要是我在地下操作的話,就沒有人給他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