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5月28日,我媽愛多拉以謀殺安、娜塔莉及瑪麗安的罪名遭到逮捕,由於亞倫的涉案情形尚未明朗,法庭要我代理行使艾瑪的監護權。兩天後,我帶著艾瑪開車北上,一起回到芝加哥。

我快被她折騰死了。艾瑪超級黏人,又愛杞人憂天,整天像只被關在籠裏的野貓,煩躁地踱來踱去,機關槍似的對我炮轟一堆問題(這裏怎麽這麽吵?我們住的地方怎麽那麽小?外面是不是很危險?)而且經常就問我愛不愛她。以前她常臥病在床,現在精力旺盛,只好用這種方式發泄。

8月的時候,她開始迷戀殺人不眨眼的女性。艾瑪叛逆地說:“我覺得她們很特別。”艾瑪的心理醫生說,她是在想辦法原諒她媽媽。這位心理醫生是一位女醫生,艾瑪去看過她兩次,但第三次我要帶她去,她就賴在地上大哭大鬧,後來只好順她的意,讓她待在家玩她的娃娃屋。我打電話去咨詢這位女醫生,女醫生說艾瑪借著玩娃娃屋,學習淡忘家中發生的一切。有一次我幫艾瑪買了一塊藍色布料,讓她用來做娃娃屋主臥室裏的床單,但那個藍色跟家裏實際的床單顏色差了一點點,我因此挨了艾瑪一個耳光。還有一次,我不願意花六十美元,買一張胡桃木做的玩具沙發,她氣得在地上吐口水。我試過跟她擁抱,這是一種很愚蠢的療法,我必須緊緊抱著艾瑪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不管她怎麽掙紮我都不能放手。但前四次還是被她逃掉了,她甚至口出穢言,罵我是賤人。試到第五次的時候,我們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亞倫讓艾瑪就讀貝爾中學,每年學費兩萬兩千美元,不包含課本費和材料費,簡直就是在燒錢,不過離家很近。她很快就交到了新朋友,她們那一幫人都是漂亮的女生。其中我最喜歡的小女生叫莉莉·波頓。她跟艾瑪一樣聰明,而且外表更加陽光。她臉上長著雀斑,還有兩顆兔寶寶門牙,頭發是巧克力的顏色,艾瑪指給我看,說我在老家的臥室地毯就是那種顏色。總之我很喜歡莉莉。

莉莉變成我們公寓裏的常客,她會幫我準備晚餐,請教我課業方面的問題,還會跟我八卦男同學的事情。隨著莉莉來訪的次數增加,艾瑪的話越來越少。到了10月,每次莉莉來玩,她就故意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肯出來。

我有天晚上醒來,發現艾瑪站在我床邊。

她低聲說:“你偏心,你比較喜歡莉莉。”她在發燒,牙關打戰,全身冒汗,睡衣濕黏成一片,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我帶她到浴室,扭開水龍頭,用帶有鐵味的冷水打濕毛巾,用濕毛巾幫她擦額頭。我們互相凝視對方。她跟媽一樣,有一雙蒼藍色的眼睛,她的眼神空洞,像冬天的池塘。

我倒了兩顆阿司匹林在手上,然後又倒回罐子裏,然後又倒回到手上。一顆還是兩顆?給藥多容易啊。如果我給了兩顆,會不會還想再給第三顆?第四顆?她擡起眼睛望著我,無助、病弱,我在她眼神裏找到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媽媽在這裏。

她抱怨說:“現在幫我放水,幫我搓澡。”我幫她把睡衣往上脫。她的裸體令人驚艷:小女孩的竹竿腿;渾圓的屁股上有個半圓形的疤,圓周是鋸齒狀,形狀像半個瓶蓋;雙腿之間的恥毛,像薄薄一層幹枯的茅草;上半身是豐潤飽滿的雙峰。

十三歲。

她進入浴缸裏,下巴抵著膝蓋坐著。

她又抱怨說:“用酒精幫我擦身體。”

“不用,艾瑪。你放松就好。”艾瑪漲紅了臉,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

她悄聲說:“她都會用酒精幫我擦。”淚水變成了嗚咽,嗚咽變成了號啕大哭。

我說:“我們不要再照她的老方法了。”

10月12日,莉莉·波頓放學後失蹤。四個小時後,警方發現她的屍首,被端端正正地擺在垃圾箱旁邊,跟我家只隔了三條街。她的牙齒只被拔掉六顆,包括兩顆上門牙和四顆下門牙。

我打電話到風谷鎮,前後轉接等了十二分鐘,終於等到警方證實我媽確實在家中。

“是我先找到的。雖然我讓警方自己去查,但確實是我先找到的。我簡直把整間公寓拆了,把椅墊翻過來,把抽屜裏的東西全倒出來,艾瑪像只發怒的狗,氣沖沖地跟在我身後。“你到底做了什麽,艾瑪?”我走進她的房間,她平靜下來。一副諒你也找不到的模樣。我翻遍了她的內衣褲,把她的願望箱倒過來,把床墊全部掀開。

我搜她的抽屜,但只找到鉛筆、貼紙、有漂白水味的杯子。

我把她娃娃屋裏的擺設一間一間掃出來:我砸爛了我的迷你四柱床,砸碎了艾瑪的沙發床,砸壞了檸檬黃的雙人沙發。我把我媽的黃銅床罩扔出來,把她的梳妝台打爛,那個瞬間,不知是我還是艾瑪放聲尖叫。大概兩個人都在叫。我媽房間的地板。那漂亮的象牙瓷磚,是用人的牙齒一顆一顆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