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理查德住在風谷鎮唯一的一棟公寓裏,那是一棟單調的集體住宅樓,裏面共有四間房,只有兩間有住人。公寓旁邊有個停車棚,架高棚頂的四根矮柱上,被人用紅色噴漆噴了一排字:阻止民主黨,阻止民主黨,阻止民主黨。然後隨興地加上一句:我喜歡路易。

此刻是周三清早。雷雨雲依舊低低地籠罩著鎮上。燠熱,多風,天色跟小便一樣黃。我帶著一瓶波旁威士忌,用酒瓶敲他家的門。禮多人不怪。我沒穿裙子。對想亂來的人來說,穿裙子太方便了。但他還想對我亂來嗎?

他打開門,散發著濃濃的睡意。淩亂的頭發,穿反的T恤,搭上一條四角褲。沒有笑容。他家裏冷的跟冰庫一樣,我站在外面都可以感受得到裏面的寒氣。

“你要進來,還是我出去?”他一邊問,一邊搔下巴。他看到我手上拿著酒。“啊,進來吧。看來你是不醉不歸了?”

屋子裏面亂七八糟,讓我非常詫異。褲子淩亂地堆在椅子上,垃圾桶裏的垃圾滿到快要溢出來了,走廊上堆著一箱一箱的資料,逼得你非得側身通過。他招呼我坐在一張裂開的真皮沙發上,接著拿了一盤冰塊和兩個杯子回來,斟了滿滿的兩杯酒。

“嗯,我昨天晚上實在不應該對你那麽兇。”他說。

“對啊。而且我提供給你那麽多情報,你卻一點消息也不透露給我知道。”

“我是在偵查兇殺案,你是在報道兇殺案,所以應該我比較偉大吧。而且有些事,卡蜜兒,我是真的不能讓你知道。”

“我也是——我有權利保護我的線人。”

“你這麽做就等於是在保護犯下這兩樁案子的殺人魔。”

“你猜得到的,理查德。我能說的幾乎都說了。你好歹也自己努力看看吧。”我們互相凝視對方。

“我喜歡看你化身為刁鉆的記者來對付我。”理查德笑一笑,搖搖頭,光著腳丫戳一戳我。“我是說真的,我是真的很喜歡。”他又幫我們添酒。再這樣下去,還沒到中午我們就會不省人事了。他把我拉過去,吻我的耳垂,把舌頭伸進我的耳洞裏。

“嗯,風谷鎮女孩,讓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壞?”他在我耳邊呢喃。

“告訴我你覺得是誰幹的?”我說。他似乎一臉錯愕。不然他以為我要說什麽?我愛你嗎?他用手指纏我的頭發,舌頭伸進我耳朵裏面探索,逗弄了一分鐘。男人只要找不到地方碰,就會變得對耳朵死心塌地起來。這是我過去十年的心得分享。雖然理查德不能碰我的胸部、我的屁股、我的手臂、我的腿,但他(目前)似乎舔舔耳朵就滿足了。

“這件事我只告訴你:我認為是約翰·肯尼。這孩子跟他妹妹非常親密,親密到近乎病態。他沒有不在場證明。我認為他對小女孩有一種特殊情感,但他一直壓抑著,壓抑到後來受不了,就一舉把她們殺了,甚至還拔牙過癮。事情一定會愈演愈烈。我們正在追查他在賓州的档案,看有沒有任何怪異的舉止。他們搬家說不定不只是為了娜塔莉。”

“我需要可以報道出來的消息。”

“是誰告訴你咬人的事?那兩個女孩子咬了誰?”他對著我的耳朵哈熱氣。外頭下起了雨,雨水打在人行道上,聽起來像有人在尿尿。

“瑪芮斯·惠勒說娜塔莉咬掉了她的耳垂。”

“還有呢?”

“安咬過我媽,咬在手腕上。沒了。”

“看吧,沒那麽難嘛,小乖乖。”他哈著氣說。

“輪到你提供我新聞素材了。”

“不行。”他朝我咧了咧嘴。“照我的來。”

那天下午,理查德又跟我親熱一番,這才勉為其難地告訴我案情有最新突破,可能會逮捕一名嫌犯歸案。我留他在床上呼呼大睡,自己冒雨跑回車上。我腦子裏胡亂冒出一個想法:如果我是艾瑪,一定可以套出更多話。

我開車到雅各布阿瑟紀念公園,看著車窗外的大雨發呆,因為我還不想回家。到了明天,這裏就會到處都是小孩,開始他們懶洋洋的漫長暑假。現在這裏只有我,又黏又蠢。我在想這算不算虐待?被理查德虐待,被奪走我初夜的男生虐待,被所有人虐待。我喜歡《聖經·舊約》裏那句輕蔑的話:“她罪有應得。”有時候,女人確實是罪有應得。

原本安靜的公園響起嘈雜聲。一輛黃色跑車轟隆轟隆地從我旁邊駛過,艾瑪和凱莉擠在前座,隔壁駕駛座上坐著一個滿頭亂發的男生,戴著從路邊攤買的太陽眼鏡,穿著一件汙漬斑斑的襯衫。後座坐著一個瘦巴巴的男生,像是他的分身。車子裏飄出裊裊的煙靄,混著柑橘調酒的清香。

“上車,我們要去派對上玩一下。”艾瑪說著,亮出一瓶便宜的伏特加調酒,柳橙口味。她伸出舌頭,讓雨水在舌面上濺開來。她的頭發和背心都在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