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們總算走到了一塊平緩的地方,看上去是一處河道的漫漶之地,雖然幹涸,但能看到水線的縱橫。一望無際的枯萎的矮樹叢,在陽光下一片迷糊的鐵銹紅。水線的土壤也呈現出紅色。安芬說,那是夕陽的作用,但不全是光線的緣故。河流的上遊石頭和土質飽含鐵礦物質,被侵蝕分解,隨著水流擴散下來,就染紅了河道,並被植物吸收,改變了植物的色調。

時間的確不早了,我心裏不禁有些慌張。這是什麽地方呢?難道我們要在這裏過夜嗎?

“當然我們要在這裏安營紮寨。”安芬用手指著對面的大山,說,“看來沒有更好的去處過夜。這裏還算暖和,地勢平緩,看起來也不會有豺狼虎豹出沒。”

我們找了一塊平地放下行李。這塊地不錯,有一層厚厚的枯草覆蓋著。安芬用手掌按了按,非常滿意說:“不錯不錯,五星級的席夢思,大自然品牌。”

我趕緊坐上去體驗了一下,果然很是松軟,而且被陽光照射得很暖和。我不禁仰面躺下來,看著天空說:“太好了,就這樣,一個好覺,眼睛一睜,說不定就是明天了,而且春暖花開,藤鄉就在眼前。”

“你想象力還真不賴。”安芬把我從地上拽起來,說,“這個地方一落日,百分百凍死你。你看,四周大山,半山以上不都是雪峰嗎。”

“那怎麽辦?”

“你真是個小男生,百無一用的小書生。”安芬說,“現在不能歇著,我們得抓緊時間幹活。”

安芬一邊解開兩個背包,一邊進行分工。她負責找水,砍柴,準備晚餐。我負責搭建臨時處所。安芬在出去幹活前,先對這個處所進行了規劃———在草地上搭一個塑料薄膜帳篷。

“或者叫塑料大棚吧。”她用手比劃著,說:“帶來的塑料薄膜充分利用,大概可以做成一個半人高、一張雙人床見方的大棚。注意接口處要用針線縫制牢靠。這是細活,所以要抓緊做,不要等天黑了,看不清楚。就地砍幾棵直一些的小樹幹,做支架。搭好篷子後,就幹粗活,在四周壘一圈不低於膝蓋的圍墻,你瞧,河道裏有的是石頭,有力氣你就見方大一些,七八個平方最好了,沒力氣就搞小一點,只要圍墻倒下來石頭紮不到帳篷就行了。如果還有時間剩余的話,在圍墻外,再堆放一些柴草,以防夜裏氣溫太低,我們就烤火。”

說實話,這是一個讓人興奮的創意。我立即開工。安芬則拿著一個空背包,出去找她的活兒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滿頭大汗地回來了,把沉重的背包往地上一放,說:“沒找到水,但是找到了固體的水啊。”然後把包裏的東西倒在地上,果然是大大小小的冰塊。她指指後方說:“就在那個方向,是河谷的低窪處,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坑窪,裏面全是冰和積雪。我猜想那冰下面說不定有魚蝦呢,呵呵。”

因為找到水並沒有花掉太長的時間,所以安芬就在附近收集枯樹幹草,一堆一堆地擺放在帳篷不遠處。後來又幫我搬石頭。我開始壘圍墻的時候,安芬用三塊方石頭搭建了一個簡易的灶台,在下面升起柴火。然後把大的搪瓷盆子放在火上,一個鍋就成了。安芬把冰塊裝進鍋裏,開始做飯了。等我幹了一會兒活,一擡頭,一幅無比生動的場景,像中世紀大師的一幅巨大的寫實油畫,光彩奪目地懸掛在我的眼前。

油畫的色調是通體金色偏紅的夕陽,溫暖地包裹著一場世外的生活。柴火跳躍著,忽明忽暗,不斷地漂染著安芬寧靜而專注的臉。石灶上,白色搪瓷盆子裏的冰已經變成行將沸騰的水,裊裊熱氣在不緊不慢地升起,然後消失在安芬頭上方的半空。安芬的襯托是火紅的枯樹叢,千枝萬條,每一根都反射著華麗的晚霞。遠處是大山,低處黝黑,中間雪白,高處則因為晚霞的照映,華光萬丈。高空中,西邊的落日(不過我看起來更像是在東邊)推送著稀薄的雲影,呈現扇狀的輻射到達河谷的上方。雲彩到達不了的另一半天空,則是幽幽的藍,一輪彎月已經清晰地掛在那裏。正是在這月亮與雲彩交替處的天空下面,在我和她的身旁,我搭成的塑料帳篷也被石墻合抱著,靜靜地坐落在草地上。我定格在石塊壘砌的圍墻邊,一手抓著一把工具刀,一手抓著一根樹幹,沉迷著,遐想著。

安芬回頭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在夕陽中一閃,她輕輕地招呼:

“嗨,呆了?”

“嗯。”我說。

“呆了就呆了吧。”

“嗯,真呆。”

我扔下刀和樹幹,直直地走過去,在她的身後跪下去,然後從背後摟住她,把自己的臉頰貼在她的毛衫上,貼在她的後背上。

安芬沒有動,而是繼續燒著晚飯。她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通過她的背傳到我的臉上,然後輸送到全身。而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血液奔騰的喧嘩,甚至她情感漲漲落落的韻律,都像暖流匯聚向我的耳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