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光學的川瀨會長來探病了。上午十點半,伊佐子開著車,沐浴在春日陽光下,從千谷旅館趕往醫院。她一邊想著今天來得有點兒晚,一邊推開病房的門,就見到滿頭白發的川瀨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彎著身子打量信弘的臉。他那幹癟松弛的喉部率先映入了伊佐子的眼簾。

“您好,社長,百忙之中還過來探望,真是不好意思。”

雖然川瀨已是會長,但伊佐子還是用了以前的稱呼。川瀨曾邀她和信弘吃過兩三次飯。

川瀨不再與信弘說話,朝著伊佐子問候了幾句。以前他就有點兒駝背,現在腰彎得更厲害了,滿是皺紋的臉和圓眼睛能讓人聯想到雞。

信弘仰面躺著,閉著眼。也不知兩人在伊佐子進來前的對話是中斷了還是結束了,總之沒再繼續下去。

川瀨說信弘的精神比他想象的好,順便提到了自己的老毛病——胃潰瘍。信弘的臉在枕頭上動了動,嗯嗯點頭,不過似乎沒有專心地聽。或許是因為伊佐子來晚了,使得信弘很在意她昨晚去了哪裏。

“夫人片刻不離左右,也很勞累啊。”川瀨那雞一般的眼睛閃爍不定地看著伊佐子,視線遊移。

“不不,還沒到那個程度。正如您所見,他也不是什麽重病號。他需要絕對安靜,所以我一個外行就算待在旁邊也手足無措啊。這裏實行的是全天候看護,所以最好是交給醫院的護士照看。”

“那家屬就跟來探病的人一樣了?”

“是啊,就跟那種前來探病、一坐就坐很久的人差不多。”

看川瀨的表情,似乎是無法理解這項制度。伊佐子來之前做過一番出門的打扮。在川瀨的常識中,住院患者的家屬大概是不可以化妝的,應該把頭發紮在腦後,穿上白色圍裙才對。

“那麽夫人是每天從家裏過來的?”

“不,可能會有緊急情況,所以我現在是住在附近的旅館裏。是院方這麽吩咐的。”

“住旅館?那可不太方便啊。”

“確實不方便。而且家裏的事我也很牽掛,所以老是懸著一顆心。現在家裏只有女傭一個人,那孩子做挺久了,還算行,可即便如此,我不在的話很多事還是處理不了的。昨晚我也在家裏待到很晚才回的旅館。但這麽一來,我又會心神不定,我不在時醫院是不是說了些什麽,會不會半夜裏還來找我說事之類的。另外,我一個女人住旅館,總得把門鎖好。這麽一來精神就繃得更緊了。”

這些話是說給信弘聽的,可他卻閉著眼睛。

“真是辛苦啊,住的是夫人能陪床的醫院就好了。”

“如今新開的大醫院都這樣。”

“真是不為患者著想的制度。在很多情況下,家人的情感明明比看護技術更能治愈病人。那所謂的全天候看護,是指一切事情都由醫院的護士做嗎?”

“是的。”

“那護士侍候大小便的時候,你一定很窘迫吧,是不是?”

川瀨轉而看信弘的臉。信弘的嘴角泛出了苦笑,下巴上的白胡須長了不少。黑色的鼻孔張著,能看得一清二楚,臟兮兮的皮膚毫無光澤。伊佐子的護理並不周到。

“全天候看護什麽的,護士的人手夠嗎?最近到處都缺人手呢。”

“這家醫院好像夠用。”

“說歸說,可也不是每時每刻都陪在身邊吧?”

“可是,這是院方的責任啊,是他們號稱全天候看護的。”

“唔……夫人回去後,晚上到底是怎麽弄的呢?護士會來巡視是嗎?”

“巡視也有,另外摁一下枕邊的按鈕,值班室的燈就亮了,然後護士會馬上趕過來。”

“真夠淒涼的。”川瀨咕噥了一句,隨後他回過神來,又改口道,“那夫人肯定也擔心得不得了吧?”

“是啊。不過,病人太任性也不好,現在這樣可能剛剛好。就當是一種修行好了。”

“修行?”雞也似的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澤田君很任性嗎?看不出來啊。”

“他本人一點兒問題也沒有。這就跟一個健康的人被綁在床上似的,難免心情煩躁,肝火一個勁兒地上升,一點點小事就想馬上大吼大叫,有時還會故意使壞差遣人做這做那。但如果面對的是護士就不能那麽幹了,所以我覺得是一種不錯的試煉。”

“這個嘛……他是在向夫人撒嬌啊。晚上一個人孤零零的,所以一看到夫人的臉,就更想那樣了……澤田君,晚上給旅館裏的夫人打電話怎麽樣?光是這樣也夠解悶了吧。”

“醫生要他晚上盡可能安睡,別讓心臟累著,所以醫院才開了安眠藥。”伊佐子連忙說。可不能讓川瀨再多嘴。

“唔……是這樣啊。”

“再說了,放電話機的地方離床有點遠不是嗎,現在還不能活動身子,一點點也不行。還是忍耐一段時間吧,聽說再過十天左右,他就能坐起來或下床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