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比·天/現在

萊爾興奮地坐在副駕駛座,說:“麗比,你注意到了嗎?天啊,你注意到了嗎?”

“注意到什麽?”

“黛安卓的藝名啊!就是那個她常用的假名,你沒注意到嗎?”

“波麗·波恩,怎麽了?”

萊爾露齒而笑,車子裏面很黑,只看到他兩排牙齒在發亮。

“麗比,你哥在手臂上刺的是什麽名字?記得我們那時候猜了哪些嗎?茉麗、莎麗,還有一個我說叫起來很像寵物……”

“哦,天啊!”

“波麗,對吧?”

“哦,天啊!”我又重復相同的話。

“我說這不可能是巧合,對嗎?”

當然不可能。所有藏著秘密的人其實都很想說出來。原來這就是班恩泄密的方式。他以此表示對秘密情人矢志不渝,但是又不能刺她的本名,畢竟黛安卓是失蹤人口,所以他用了她的藝名。我想象他撫過手臂上凸起的刺青,傷口隱隱刺痛,一股驕傲油然而生。波麗。或許這是他愛的表現,是對往日情的紀念。

“不知道刺多久了?”萊爾問。

“看起來沒有很久。”我說,“感覺還……不知道怎麽說……油亮?沒有褪色的跡象。”

萊爾咻地打開筆記本電腦,擱在僵硬的膝蓋上。

“快!快!就算只有一格信號也好!”

“你在幹嗎?”

“我想黛安卓還活著,只不過躲了起來!如果你想躲起來,非得另外取個名字,你難道不會想用之前用過的名字嗎?一個只有少數朋友知道的名字,平常開玩笑時用的名字,用起來讓你有點……家的感覺?而且還能讓男朋友刺在手臂上,一個有意義的名字,一個能永遠凝視的名字。快啊!”他咒罵筆記本電腦。

我們又開了二十分鐘,在高速公路上奔馳,萊爾終於收到網絡信號,開始跟著雨點的節奏敲擊鍵盤,我一邊偷看屏幕,一邊小心開車,以免鬧出人命。

終於他擡起頭,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麗比!”他說,“你可能又要在路邊停一下。”

我急轉向路邊停靠,堪薩斯城就在眼前,一輛半掛貨車朝我猛按喇叭,抗議我隨便切換車道,接著從旁邊呼嘯而過,震得我整輛車都在顫抖。

她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密蘇裏州卡尼市,波麗·波恩。地址和電話都列得一清二楚,整個美國叫波麗·波恩的就只有她一個,唯一和她同名的是一家在路易斯安那州的美甲沙龍。

“看來我真的需要接網線了。”我說。

“是她吧?”萊爾一邊說,一邊盯著那名字,仿佛怕它會消失似的。“不可能是別人吧?”

“試試看就知道了。”我翻出手機。

就在我已經深呼吸,盤算要留什麽語音消息時,電話響了四聲她才接起。

“請問是波麗·波恩嗎?”

“是。”聲音很好聽,混合著香煙和牛奶的味道。

“是黛安卓·華茲納嗎?”

沉默。哢嚓。

“可以幫我指路嗎,萊爾?”

萊爾想跟來,他真的想跟來,他真的真的覺得自己應該跟來,但我怎麽看都覺得他來會壞事,而且我也不想要他跟來,所以我把他丟在莎拉酒吧。他強顏歡笑,我開車離去,答應他我一離開黛安卓家就打給他。

“我是認真的,不要忘記了!”他對著車尾大喊,“真的不要忘記!”我按了聲喇叭,開走了,開到路口轉彎時,他好像還在對著我遠去的車影大喊。

我方向盤握得太緊,握到手指都僵硬了。卡尼市就在堪薩斯城東北方,大約四十五分鐘車程。根據萊爾詳細到不能再詳細的指引,進入卡尼市後,再往前開十五分鐘,就能抵達黛安卓家。當我看到一堆“大盜傑西·詹姆斯農場”“大盜傑西·詹姆斯之墓”的路標指引時,我就知道目的地不遠了。我納悶黛安卓為什麽選擇住在一個強盜的家鄉。這好像是我才會做的事。我下了通往傑西·詹姆斯農場的公路,印象中小學的時候去過,依稀記得這地方很小、很冷,這裏曾發生過突襲,傑西的弟弟還因此遇害——我當時心想:“這跟我們家一模一樣。”我繼續往前開,駛上蜿蜒小路,經過上坡下坡,最後又回到鄉間,田野間坐落著許多灰撲撲的隔板屋,每戶人家的院子裏用鏈子拴著的狗都叫了起來。四下不見人影,空空蕩蕩的,就只剩幾條狗、幾匹馬。遠遠望去有一片開發時被保留下來的蓊郁樹林,橫亙在公路和房舍之間。

十分鐘之後,黛安卓的家出現在眼前,外觀很醜,但頗具特色,整幢房子斜向一邊,好像翹著屁股的潑婦。

不過還好這房子還真需要有這特色,不然就什麽都沒有了。房子蓋得離馬路很遠,好像哪個大戶農家蓋給佃農住的工舍,可是放眼望去也不見其他房子,四周全是泥巴地,地面就像臉上的青春痘那樣坑坑窪窪,再過去就是那片蕭索的樹林。我沿著長長的泥巴路開到黛安卓家門口,擔心輪胎隨時會陷在泥裏,如果車子陷進去我該怎麽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