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比·天/現在(第2/4頁)

不過如果他願意給我錢,我還是很樂意收下。

我不曉得該從哪裏著手,索性先撥去托皮卡市的查號台;世上真有那麽幸運的事!竟然這樣就問到了芭芭拉·艾歇爾的電話。沒想到她還是住在托皮卡,電話簿上也記錄了她的電話。真是太順利了。

電話響了兩聲,她才接起。她的聲音尖尖細細,聽起來心情很好,直到我報上名字。

她先從喉嚨深處發出“呃……呃……”的聲音,這才說道:“哎,麗比啊,我一直好奇你會不會主動跟我聯絡,還是應該由我主動去找你;唉,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可以想象她東張西望,手指摳著指甲,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擺明就是那種菜單看了二十分鐘還拿不定主意的人,服務生一來就嚇得花容失色。

“我在想能不能找你聊一聊……班恩。”我還沒想好措辭就直截了當地問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經寫了好多封信去跟他道歉了,我真的很後悔寫了那本該死的書,麗比,我想我道歉多少次都不夠。”

這真是讓我出乎意料了。

芭芭拉·艾歇爾邀我去她家吃午餐,希望可以當面跟我解釋清楚;她說她現在不開車了,所以很感謝我能親自開車過去找她。幸好堪薩斯城和托皮卡市距離不遠。我並不太想去那裏,小時候就去到不想去了。托皮卡市向來以精神病院林立聞名,真的,高速公路上甚至還立了牌子,上面寫著“歡迎來到托皮卡市,‘世界精神病之都’!”這裏處處是瘋人院和診療所,我以前會定期搭卡車到市中心報到,難得以門診病患的身份接受心理治療;沒錯,這是只有我才有的特權。醫生會跟我聊我的噩夢和情緒問題,例如突然的驚慌失措、怒火中燒,青春期還出現暴力傾向。就我而言,這個堪薩斯州的首府,聞起來就是瘋子的口水味。

我出發前先看了芭芭拉·艾歇爾的書,惡補好知識、準備好問題。原本到芭芭拉家的車程只要一個小時,但一路上我拐錯太多彎,開了整整三個小時才到,出門時滿滿的自信,不知不覺就這樣消磨掉了;我恨自己不能在家裏上網,沒辦法直接下載地圖。我家沒有安網絡,也沒有接纜線。我不擅長處理生活瑣事,諸如剪頭發、換機油與看牙醫。我剛搬進現在這間破屋的時候,因為不曉得怎麽開天然氣,所以前三個月每天都躲在被窩裏;而且過去幾年我因為懶得提筆開支票,天然氣曾被停過三次。我是個連生活自理都有困難的人。

終於,我開到了芭芭拉·艾歇爾的家。那是一間不起眼的民宅,原本的灰泥外墻上面塗了一層蘋果綠的油漆,整體看來還算體面;四處掛了許多風鈴,給人平靜的感覺。她打開門,後退一步,好像被我嚇到似的。她還是跟照片上一樣留著一頭短發,刺刺的、灰灰的;脖子上掛著一副眼鏡,鏈子是用珠子串的,很多上了年紀的女人可能會認為“很時髦”。她差不多五十歲,臉頰瘦削,黑色眼睛暴凸,但目光銳利。

“哦,嗨,麗比!”她倒抽一口氣,突然給了我一個擁抱,不知道哪根肋骨硌到我的左胸。我聞到她身上有廣藿香和毛線的味道。“請進,請進。”一頭小獒犬在瓷磚上啪噠啪噠地一路朝我奔來,開心地對著我吠叫。時鐘敲了幾下。

“啊,希望你不討厭狗,我們家這一只很貼心。”她看著小獒犬在我腳邊跳上跳下。我討厭狗,包括貼心的小狗。我雙手舉高,表明沒有要摸它的意思。“維尼,乖,讓客人先進來。”她像哄小孩一樣哄著那條狗。什麽維尼,聽了更討人厭了。

她帶我到客廳坐下來。椅子、沙發、地毯、枕頭、簾幔,令整間客廳顯得很擁擠,而且所有擺件都圓圓胖胖的,擺件上面則有更多裝飾細節。她在客廳進進出出,而且不停轉頭問我話,光是問我要喝什麽就問了兩次。不知道哪裏來的第六感告訴我:她一定會逼我嘗試喝起來像泥巴的健康飲品,譬如牛蒡養生茶或不老茉莉水果奶昔,所以我請她給我一杯水就好。我環顧室內,沒看到酒瓶,但我猜她一定有嗑藥的習慣。這女人一副經歷過槍林彈雨的模樣。乒!砰!我豎起白旗投降。

她端了一盤三明治到客廳,兩個人一起享用。我的水杯裏都是冰塊,兩三口就喝完了。

“那麽,麗比,班恩最近好嗎?”她終於坐了下來,開口就問。她把餐盤放在身邊,方便快速撤收。

“嗯,我不知道,沒跟他聯絡。”

她好像根本沒在聽我說話,只顧聆聽自己內心的那台廣播,大概是在播放輕爵士樂。

“麗比,你看我的外表就知道,我對這整件事感到非常內疚。不過我的書是在定罪之後才出版,對整個案情影響不大。”她一股腦兒說個不停。“但是我的確太倉促就下定論了。沒辦法,那個年代嘛。你那時候還太小,我想你大概記不得了,但那時候可是20世紀80年代呀,大家都在熱議撒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