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哎,真慘。”女人說。

她的丈夫坐在福特SUV駕駛座上看了她一眼。他剛花了70美元給汽車加滿油,心情不好,因為油價貴,還因為他剛剛看到了誘人的卵石灘高爾夫球場,他玩不起,即使妻子允許他玩。

他實在不想聽到悲慘的事情。

畢竟他們結婚20年了,他問她:“什麽?”或許他問得尖刻了一些,但這不是他的本意。

她沒有注意到,或者沒有在意他說話的腔調,“那裏。”

他朝前看去,但她所注目的只是擋風玻璃外的那一段——沒有車輛的公路蜿蜒著穿過樹林。她沒有指向什麽確切的東西。這讓他更加惱火。

“猜猜發生了什麽?”

他正要開口罵她一句“什麽發生了什麽”,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她所講的東西。

他即刻感到很自責。

在他們前面30碼開外的沙土中,插著一個用來紀念車禍出事地點的東西,是一個十字架,做得有些粗糙,放在花上面。花是深紅色的玫瑰。

“是挺慘的。”他響應了一句,想到他們的孩子——兩個都有十幾歲大了。他為剛才尖刻的話語感到後悔。

他搖搖頭,看了看妻子臉上傷心的表情。他們開車經過那個自制的十字架。她悄聲說:“我的上帝,是剛剛發生的事故。”

“是剛發生的?”

“不錯,上面寫著今天的日期。”

他打了個寒噤。他們繼續朝附近一處沙灘開去,那裏有可以散步的小路,是別人向他們推薦的。他考慮了一下,心想:“很奇怪。”

“那是什麽?親愛的。”

“這裏限速是35碼。很難想象會有人翻車摔死。”

他的妻子聳聳肩,“或許是小孩子,醉酒駕車。”

十字架肯定會將一切都審視一番。得了,朋友,你完全可以回到波特蘭,坐在哪裏鼓搗數字,預想雷歐在下一次的團隊會議上怎樣發瘋。在這裏,你身處加州最美麗的地方,而假期也只剩下5天了。

況且你幾百萬年也不會跟卵石海灘有這麽親密的接觸。不要再無病呻吟了。他自言自語道。

他將手放在妻子的膝蓋上,繼續朝海邊開去,甚至沒有意識到霧氣突然之間把早晨的天空染成了灰色。

凱瑟琳·丹斯在霍爾曼68號公路上開著車。她給孩子打電話。兩個孩子被她的父親斯圖亞特開車送到了各自的日間夏令營。早上在賓館與人會晤的時候,丹斯就安排了12歲的韋斯和10歲的麥琪晚上同外祖父母過。

“嘿,媽媽!”麥琪喊道,“我們今晚可不可以去玫瑰餐館吃飯?”

“我們得看看再說。我有個大案子要辦。”

“昨晚我們做了面條,用來制作意大利面,外婆和我兩個人做的。我們用的是面粉、雞蛋和水。外公告訴我們什麽都加點兒。‘什麽都加點兒’是什麽意思?”

“就是什麽成分都有的意思。你不可能一下子都買到。”

“差不多,我知道這個意思。我想問的是‘一點兒’是什麽意思?”

“不要說‘差不多’。我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我們查查吧。”

“好吧。”

“我很快就會見到你的,寶貝兒。媽媽愛你。讓哥哥接電話。”

“嘿,媽媽。”韋斯談起今天準備打的網球賽就滔滔不絕地自說自話起來。

丹斯懷疑韋斯是不是開始進入了青春期,像從山上快速滑下來一樣。有時他是她的小男孩,有時又是一個難以接近的少年。他的爸爸兩年前去世了,這男孩直到現在才從悲痛的重壓下擺脫出來。而麥琪雖然是妹妹但承受力要強一些。

“邁克爾這個周末還要乘船出海嗎?”

“我肯定他會的。”

“那棒極了!”奧尼爾之前邀請這小夥子星期六去釣魚,邁克爾的兒子也一起去。他妻子很少坐船出海。丹斯雖然偶爾出海,但暈船讓她不願坐船。

她簡短地跟父親講了幾句,感謝他照看兩個孩子,還提到新案子會很費時間。斯圖亞特·丹斯是位完美的外祖父——這位處於半退休狀態的生物學家可以自由支配時間,也確實喜歡和孩子們在一起。他也不介意當司機。其實他今天在蒙特雷灣水族館有一個會議,但是他告訴女兒,夏令營結束後他會把孩子接回來讓他們的外婆照看,希望她別擔心。過後丹斯再從她那裏把他們接走。

丹斯每天都會感謝命運或上帝讓她有愛她的家人陪伴左右。她不由同情起那些無依無靠的單親母親來。

她放慢了車速,在紅綠燈處拐彎,把車駛入蒙特雷灣醫院的停車場,觀察著藍色鋸木架障礙物後的一群人。

比昨天的人還多。

昨天的人比前天的多。

蒙特雷灣醫院是一家頗有名氣的醫院,是這個地區最好的醫療中心之一,坐落在一片松樹林中,是最具田園色彩的醫療機構。丹斯對這個地方很熟悉。她的兩個孩子都是在這裏出生的。她在這裏照料過動了大手術的父親,也在這家醫院的太平間辨認了丈夫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