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五月的最後一個周末,泰瑞·哈特走進芝加哥老城區的一個小飯館,離北街不遠,就在威爾士街上。周圍的一切與他在七十年代剛搬來的時候已經不一樣了。這裏安全多了,但生活氣氛大不如前。專業人士擠走了當地的老住戶、短期住宿旅館裏的過客、唱民歌的歌手和爵士樂的玩家,以及酒鬼和妓女。高档葡萄酒與奶酪商店和賣有機食品的雜貨店取代了IGA便利店和瓶裝酒銷售店。老城的伯爵夜總會,那曾是紅極一時的民歌薈萃之地,現在也沒了,不過《第二城》的舞台還是在這裏,而且很可能永遠都在這裏。

哈特現在光顧的這個酒吧是在那個民歌時代以後誕生的,但也可算是個古董了,可以追溯到迪斯科熱的時代。此時星期六下午兩點半剛過,裏面只有五個人,三個人靠吧台坐著,每人中間還隔著一張凳子。不用說,這幾個喝酒的都互不認識。另外兩個坐一張桌子,一對六十來歲的夫婦。妻子戴著一頂紅色寬邊帽,缺了一顆門牙。

轉入地下生活了一個半月,哈特滋生出了孤獨之感,盡管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這樣一個城市。他也很想幹點活。蜜雪兒·開普勒進了監獄,他的聯系人告訴他,她已經放棄要找人殺他的企圖了,那麽他就可以浮出水面,重新過回自己的生活了。讓他感到吃驚的是,蜜雪兒顯然沒有在審訊的時候把他供出來。

哈特重重地坐在一張凳子上。

“我的上帝,泰瑞。”那個長得圓滾滾的調酒師握了握他的手。“上次走後有很久都沒來了。”

“去外地幹了點活。”

“去哪兒了?要點什麽?”

“司木露【注】加西柚汁。再要一個漢堡包,中號的。不要炸薯條。”

【注】:一種伏特加酒的商標名。

“好的。去哪兒了呢?”

“去新英格蘭了。後來又在佛羅裏達待了一段時間。”

調酒師把飲料遞給他,將上面寫有哈特點的菜的那張油膩膩的綠色紙片拿到通往廚房的一個窗口,掛了上去,摁了一下鈴。一只深褐色的手出現了,拿了紙片,又消失了。調酒師返了回來。

“佛羅裏達。上次我去的時候,我老婆也跟我一塊兒去了,我們一整天都坐在甲板上。最後一天才去了沙灘。我更喜歡坐在甲板上。我們經常出去吃飯。螃蟹。那些螃蟹真好吃。你去了什麽地方?”

“去了一些地方。你知道的,靠近邁阿密的一些地方。”

“我們也去了。邁阿密海灘。你沒怎麽曬黑呀,泰瑞。”

“我從來不曬。那對你不好的。”他喝完了酒。

“你說得沒錯。”

“給我再來一杯。”他把酒杯推給調酒師。眼睛看了看四周。他呷了一口新端上來的酒。酒很烈。下午給的分量挺足。幾分鐘後,鈴聲再次響起,他的漢堡包出現了。他慢慢地吃著。“我說,本,城裏一切都還好吧?”

“挺好的,我想。”

“有人到這兒來問起過我嗎?”

“哈。”

“什麽,哈?”

“像是哪個電影裏的台詞。詹姆斯·加納【注】。要麽就是哪個偵探,你知道。私家偵探。”

【注】:美國著名男影星,20世紀50年代走紅影壇,獲美國電影演員協會最高獎——“終生成就獎”。加納還主演過根據本書作者的小說《少女的墳墓》改編的電影。

哈特笑了笑,呷了一口酒。又吃了點漢堡,用的是左手。他盡可能地用這只手,這只受過槍傷的手。肌肉一開始的時候有點萎縮,但已經開始復元了。那天他剛剛用000號鋼絲絨給他在威斯康辛州才開始做的那個木盒拋了光,他在幹活的時候,基本上用的都是左手。木盒真的很漂亮。他覺得很滿意。

調酒師說,“我在這兒的時候沒有。等什麽人嗎?”

“我從來不知道我要等什麽。”他說著咧嘴一笑。“那個私家偵探的台詞是什麽?”

“你理發了。”

頭發理得更短了。剪得像個商人。

“看上去很精神。”

哈特咕噥了句什麽。

調酒師去替別人續杯了。哈特在想:人們白天喝酒,通常喝的都是伏特加。再加點別的什麽東西。甜的或酸的。沒人會在下午喝馬丁尼。為什麽會這樣呢?

他想知道布琳·麥肯齊此時此刻是不是在吃午餐。她通常吃午餐嗎?她會不會白天對付著吃點,晚上回去後再做個家庭大餐?

這又讓他想到了她的丈夫。格雷厄姆·博伊德。

他想知道他們是不是要重歸於好。他表示懷疑。格雷厄姆現在住的地方,是一套聯排房,距布琳家大約四英裏,看上去不像是臨時性的。不像哈特跟妻子分手後住的公寓。他幹脆就把那房子給砸了,一連幾個月也不回來修一下。他又回想起與布琳在貨車裏的情景,就在那輛制冰毒的露營車旁邊。他從來就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當時她瞥了一眼他的手,這實際上是在問他:你結婚了嗎?從來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感覺不好,怎麽有點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