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美國陸軍中士露西·裏克特和另外十七名來自各軍種的士兵走進六樓會議廳。她朝丈夫微微一笑,又朝她的家人眨眨眼睛——她的父母和姨媽——他們坐在會議廳的另一側。

此次表彰可能有些唐突,也有些意外。但此時她的身份不是鮑伯的妻子、不是女兒,也不是侄女,而是一名受表彰的士兵,和她在一起的還有上級軍官以及一起服役的戰友們。

剛才,士兵們看過百老匯大街的遊行後,在樓下集合,而他們的家人和朋友則來到會議廳。在等待隆重開場的時候,露西和一個年輕人聊了起來。他是得克薩斯州的空軍醫護兵,回國來療傷(一枚該死的火箭彈從他胸前的裝備包上反彈出去,然後在幾碼以外爆炸了)。他說自己早就渴望著回家了。

“回家?”她問,“我以為我們是要延長服役的。”

他眨眨眼睛,“我是要回家的,我指的是部隊,那就是家。”

她不安地站在椅子前,看著那些記者們。他們也看著這些士兵,急切地想挖掘出一些報道線索,諸如狙擊手如何尋找槍殺目標這類的消息。這令她很緊張。然後,她盡力不去想這些,看著那些專為此次典禮而掛出來的圖片,一些愛國圖片。有美國國旗、世貿中心的雙塔、軍旗和徽章、佩戴授勛彩帶和軍階牌的軍官——這些可以顯示出他們服役時間和地點。露西被這些圖片深深打動了。

但一直以來,她都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再回頭想想凱瑟琳·丹斯所說的,於是她問自己:對我來說,什麽才是真相?

回到那片充滿痛苦迷霧的地方去嗎?

還是留在這兒?

到底是走,還是留?

側門打開了,走進來兩位眼光犀利的男人——一定是特情處的人——後面跟著幾位身著套裝和制服的男男女女,他們胸前都掛著高級勛章、授帶和獎章。露西認出其中有些是華盛頓和紐約的要人,但當她看到五角大樓的軍官時更是大吃一驚,因為他們來自軍方最高統帥部,她把那裏當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腦海裏又開始了讓人厭倦的思想鬥爭。

去,還是留……

真相……真相是什麽?

軍官們就座後,一位來自新澤西的將軍發表了簡短的演說,接著介紹一位面容冷峻、長相帥氣、身著深藍色制服的男人。這就是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羅傑·保林將軍。他起身,走到話筒前。

保林向介紹他的將軍和會議廳在場的所有人點點頭。“將軍們,尊敬的國防部、國務院以及紐約的長官們,戰友們,各位來賓……今天,我很高興能歡迎你們來到這裏,參加這十八位勇士的表彰典禮,他們冒著生命危險,甘願做出最後的犧牲,來維護我們國家的自由,並擔負著全球的民主事業。”

掌聲響起,全場起立。

掌聲漸漸平靜下來後,保林將軍繼續發表演說。露西·裏克特先是聽了一會,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了。她看著會議室裏的平民觀眾——士兵的家人和來賓們,例如她的父親、母親、丈夫和姨媽,配偶們、孩子們、父母和祖父母,還有朋友們。

這些人在典禮之後就會離開,回去繼續工作或者回自己家。他們會在這個世界上走完自己一生中的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

有時,這一分鐘是無關緊要的,可有時,這一分鐘卻生死攸關。

生死六十秒。

因為露西·裏克特的軍人素養,她此時當然不會露出微笑,但是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部肌肉很放松,肩上的緊張感也逐漸消退,仿佛痛苦的迷霧被熱風吹跑了。憤怒、沮喪、否認——凱瑟琳·丹斯讓她尋找的這些情緒——突然間都消失了。

她閉起雙眼,然後很快又睜開來,將注意力轉向正在說話的人。這個人是僅次於美國總統的最高指揮官。現在,她清楚地理解了,無論生活中發生什麽,她都已經做好了決定,並為此而感到很滿足。

***

查爾斯·黑爾來到一家小咖啡店的洗手間裏,離住房與城市開發部大樓不遠。在一個肮臟的廁所隔間裏,他從內衣裏掏出一個垃圾袋,脫下軍裝,穿上剛買的牛仔褲和毛衣,戴上手套,穿好夾克。他把制服、大衣和帽子塞在垃圾袋裏,收好槍,再把電池和芯片從手機裏摳出來,也扔進了袋子。然後,等洗手間裏沒人的時候,他把這些東西扔進了垃圾桶,離開咖啡店,走了出去。

他又來到街上,用現金買了張預付費的手機卡,然後沿著黑暗的人行道慢慢往前走,一直走到離住房與城市開發部大樓三個街區遠的地方。從這個位置,他可以隱約看到那幢大樓的後部以及那條小巷子——就是在那兒,警方發現了鐘表匠的第一名受害者。他還可以看到六樓會議廳的那扇狹長窗戶——表彰典禮還在繼續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