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些殺人的手法很殘忍。

艾米莉亞·薩克斯見過各種各樣的殺人場面,至少她認為自己一切都見識過了。但是,這兩起案子卻是她能想起來的最為血腥的場面。

她在西切斯特就跟萊姆通過電話,他讓她立刻趕到曼哈頓下城區,以便調查兩個兇案現場。這兩起案子都是一個自稱為鐘表匠的家夥所為,但一前一後顯然間隔了好幾個小時。

薩克斯先勘查了較為容易處理的一處現場——哈得孫河邊的一座碼頭。當然,這裏也很棘手:屍體不見了,大部分痕跡都被河面上凜冽的寒風吹散或汙染了。她從所有角度對現場進行了拍照和錄像。她注意到原先放鐘的地方——她很惱火,因為排爆隊早些時候來取鐘時,已經將現場破壞了。不過別無他法,這可是個有爆炸嫌疑的裝置。

她也找到了兇手留下的紙條,不過已經有部分被血浸過了。接著,她從凍結的血液中取了樣。她發現,當時懸在河面上方的受害者在掙紮時,曾在碼頭上留下了指甲的劃痕。她找到了一截斷裂的指甲——形狀寬而短,沒有修飾過,說明受害者系男性。

兇手應該是從保護碼頭的鐵鏈護欄處闖進來的。薩克斯從那裏取了一塊金屬樣本,以便檢查作案工具留下的痕跡。她在闖入地點和凍結的血跡附近都沒發現指紋、鞋印或汽車輪胎碾壓的痕跡。

還沒有發現目擊者。

驗屍官報告說,如果受害者真的跌進了哈得孫河裏,而且很有可能真的這麽發生了,那麽他就會在十分鐘左右的時間之內死於體溫過低。紐約警察局的潛水員和海岸警衛隊還在水下繼續搜尋受害者的屍體和任何有用的證據。

薩克斯又來到第二處案發現場,即百老匯大街附近、從雪松街延伸出去的一條小巷子。死者是西奧多·亞當斯,三十五六歲,屍體仰面躺著,嘴裏塞著膠帶,腳踝和手腕也被捆了起來。兇手在旁邊大樓的消防樓梯上搭了根繩子垂下來,離他有十英尺高,末端系著一根重重的、長達六英尺的金屬杠,杠的兩端都有孔,看起來就像是針眼。

兇手將這金屬杠吊在受害者喉嚨的正上方。繩子的另一端則放在受害者的手中。西奧多被綁住了,所以他無法從鐵杠下抽出身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拼盡全身力氣向上拽住巨大的鐵杠,希望碰巧路過這裏的人來解救他。

但是那天夜裏沒人經過這裏。

他已經死去一段時間了,而那段鐵杠還一直壓迫著他的脖頸,直到他的屍體在12月的嚴寒中凍得非常僵硬。他的脖子在沉重金屬杠的擠壓下,只剩下大約一英寸的厚度。

他臉色慘白,兩眼無神,透露著死亡的訊息,但薩克斯能想象出,在他掙紮求生的那十到十五分鐘裏,他的臉上會有什麽樣的表情:一定會因為用力而漲得通紅,然後又被壓得臉色發紫,眼球外凸。

到底什麽人會用這些手段來殺人呢,為什麽要處心積慮地延長受害者死亡的過程呢?

薩克斯穿著白色的杜邦“特衛強”防護服,以免自己的衣服和頭發破壞了現場。她調整好證據采集設備,同時和來自紐約警察局的兩名同事討論了現場的情況。這兩位警察分別名叫南茜·辛普森和弗蘭克·瑞特格,他們都在總部位於皇後區的犯罪現場調查總部工作。他們附近停放著犯罪現場部的快速反應勘查車——一輛大型的廂式車,裏面裝滿了必備的刑偵設備。

她在自己的雙腳上纏上橡膠帶,以便和罪犯的足跡區分開來。(這也是萊姆的主意。“不過,為什麽要費這個周折呢?萊姆,我穿著‘特衛強’防護服呢,又不是穿著逛街的便鞋。”薩克斯曾發表過她的反對意見。萊姆不耐煩地看著她說:“哦,對不起,我想罪犯們永遠都不會想到去買‘特衛強’防護服的。一套要值多少錢,薩克斯?四十九點九五美元?”)

薩克斯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兩起兇案要麽屬於有組織犯罪,要麽就是精神變態者所為;前者通常會出現與這裏情況類似的犯罪團夥標記,以便向敵對的團夥發出信號。而另一方面,如果這是個反社會的變態家夥,那麽他會出於幻想或滿足欲望的需要,費盡心機來布置殺人現場,也許這正是虐待狂的表現——如果案情涉及性侵犯的話——或者兇手只是為了殘忍而殘忍,並沒有任何性欲的動機。根據她多年的街頭現場調查經驗,這種讓受害者承受痛苦的行為本身,就能令加害者感受到發泄淫威的快感,甚至變得施虐成癮。

羅恩·普拉斯基身穿警服,外套皮夾克,朝她走了過來。這位一頭金發的紐約巡警身材修長,年輕精幹,曾在克裏萊案件調查期間幫過薩克斯,而且隨時待命參與萊姆經辦的案件。他曾與一名罪犯發生過激烈搏鬥,因此受傷住院,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警察局安排他享受傷殘退休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