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6頁)

“她是他幻想的女孩,”萊姆喃喃說,“繼續找。”

“我想這裏應該夠了,該去主要犯罪現場了。”

“再待一兩分鐘,薩克斯。記住,這是你的主意,是你要當好撒馬利亞人【注】的,不是我的主意。”

【注】指行善的人,源自《新約·路加福音》。

她被這句話氣得發抖。“你想怎樣?”她激動地說,“你要我采集指紋嗎?還是拿真空吸塵器去收集毛發?”

“當然不,我們又不是為檢察官找足以呈上法庭的證物;你很清楚,我們需要的是能給我們提供想法的線索,能告訴我們他把那兩個女孩帶到哪兒去了的線索。他不會把她們帶回家,肯定另有一個為她們而設的地方。他先前一定去過那裏,事先做好了準備。他雖然年紀小,行為古怪,但計劃卻相當縝密。即使那女孩死了,我敢打賭他也已經為她們選了上好的、舒適的墳墓。”

雖然他們在一起工作了很久,薩克斯仍無法適應萊姆的麻木不仁。她知道這是刑事鑒定家的一項特質,在恐怖的犯罪現場必須具備的冷酷,但對她而言實在很難做到。她知道優秀的犯罪現場鑒定人員的情感必須像電燈開關一樣收放自如,也知道自己心中同樣潛藏著冷淡的特質,但她仍免不了抗拒。她時常因此感到恐懼,害怕這種疏離會讓她的心變得永遠麻木。

/上好的、舒適的墳墓……/

林肯·萊姆在想象犯罪現場時,說話的聲音最有魅力。他對她說:“繼續,薩克斯,進入他,變成加勒特·漢隆。你在想什麽?你的生活情況如何?你在這個小房間的每一分鐘會做什麽事?你最隱秘的心事是什麽?”

萊姆曾告訴她,最優秀的刑事鑒定家就像天才的小說家一樣,能想象自己就是筆下的角色,並能完全融入那個人的世界。

薩克斯再一次環顧這個房間。我十六歲,我是專惹麻煩的小子,我是孤兒,學校的同學都欺負我。我十六歲,我十六歲,我……

一個想法成形了。她得趁想法消失前趕快行動。

“萊姆,你知道哪裏奇怪嗎?”

“告訴我,薩克斯。”他溫柔地鼓勵著她。

“他是青少年,是吧?呃,我記得湯米·布裏斯科,我十六歲時的約會對象,你知道他房間墻上都是什麽嗎?”

“在我那個年代,都是弗拉·福賽特【注】的海報。”

【注】弗拉·福賽特(Farrah Fawcett,1947- ),著名女演員。

“沒錯。加勒特沒有一張美女照片、《花花公子》或《閣樓》【注】海報。沒有魔術卡,沒有口袋怪獸,沒有玩具。沒有女歌手艾拉妮絲或席琳的唱片。沒有搖滾歌手海報。我的天,他十六歲了,竟然連電腦都沒有。”薩克斯的教女才十二歲,但她的房間簡直就是一間小型電子科技展覽室。

【注】《閣樓》(Penthouse),成人雜志。

“那些也許太貴了,對養父母來說。”

“喂,萊姆,如果我在他這個年齡,想聽音樂,我就會自己組裝一台收音機。沒有什麽能阻擋青少年。是這些事都無法讓他感興趣。”

“非常好,薩克斯。”

或許吧,她心想,但這代表什麽呢?記錄下觀察到的事,只是刑事鑒定科學家一半的工作,至於另外一半,更重要的那一半,是要從所觀察到的事物中提取出有用的結果。

“薩克斯?”

“噓……”

她正努力拋開真正的自我:那個來自布魯克林的探員;大型通用汽車的愛好者;麥迪遜大道仙黛【注】公司的前時裝模特兒;手槍射擊冠軍;留著一頭長紅發、指甲必須剪短,免得一緊張就把手指伸進發間猛撓頭皮以至在美麗的皮膚上留下抓痕的女人。

【注】著名內衣品牌。

完全把這個人拋開,眼前浮現出那個專惹麻煩、引起別人恐慌的十六歲少年。那個可能需要或想要以暴力劫走女人的人,那個需要或想要殺戮的少年。

我有什麽感覺?

“我不在乎普通的娛樂、音樂和電視。我不在乎普通的性愛。”她說道,完全是自言自語,“我不在乎正常的人際關系,人就像蟲子一樣——應該被關起來。說清楚一點,我只在乎昆蟲,它們是我唯一的安慰,唯一的娛樂。”她一面說,一面走到那排玻璃瓶前。借著,她看向腳下的地板。“椅子的痕跡!”

“什麽?”

“加勒特的椅子……有輪子。椅子面對昆蟲玻璃瓶,他經常前後滑動椅子,觀察昆蟲並描繪它們。天啊,他可能還會和它們說話,這些昆蟲是他生命的全部。”但是,木頭地板上的轉椅輪子的痕跡並沒有延伸到最後一個玻璃瓶——這個瓶子是最大的一個,和其他瓶子隔了點距離,裏面裝的是一群黃蜂。這群小小的黃黑色的新月斑紋憤怒地爬動著,仿佛警覺到她的侵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