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在曼哈頓上東區的蘭漢姆·阿姆斯旅館裏,馬勒裏克身穿旅館服務員的制服,走在十五層的長廊上。他端著一個客房專用的大托盤,上面放了一個蓋著圓金屬蓋的餐盤和一個插著一大朵紅色郁金香的花瓶。

他身上的一切都和周遭的環境完全契合。馬勒裏克本人生就一副謙恭順從的面容。再加上他那遊移的目光、淺淺的笑容、不引人注目的步伐和光潔無瑕的托盤,完全就是一位愉快的侍者。

他全身上下只有一處與蘭漢姆·阿姆斯的其他服務員不同:在托盤上的那個圓金屬蓋下,盛的不是英式早餐或總匯三明治,而是一把已裝上子彈的貝瑞塔自動手槍,上面還配有一個香腸大小的消音器,另外還有一個開鎖工具包和其他工具。

“住得還愉快嗎?”他問一對迎面走來的夫妻。

是的,他們回答,並祝他下午過得愉快。

他在走廊上又遇到幾位房客,都一一對他們點頭,微笑致意。這些人或已享用過周日的午餐走回房裏,或正打算出門欣賞這個美好春日的午後風景。

他經過一扇窗戶,從這裏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大片綠地——那是中央公園的一角。他很想知道這時在奇幻馬戲團的白色帳篷內會興起怎樣的騷動——他花了好幾天在兇案現場留下線索,才把警方引至那個地方。

或許應該說,把他們“誤導”到那裏。

誤導和花招是使魔術成功的秘訣,沒有人能做得比擁有無數面孔的馬勒裏克更好。他既能像火柴劃亮般出現,又能像燭火吹熄般消失。

他是一個可以讓自己消失的人。

警方此時一定亂了陣腳,他們認為炸彈可能隨時會引爆,而正在拼命尋找。然而,那裏並沒有炸彈,奇幻馬戲團裏的兩千名觀眾並沒有任何危險——若真的有,也只是有些人可能會在盲目的驚慌中推擠踩踏而喪命。

走到長廊盡頭,馬勒裏克向身後瞥了一眼,發現現在這裏只有他一個人了。他立刻把托盤放在一扇客房門邊的地上,掀起圓盤的蓋子,拿起那把黑色手槍塞進服務員制服的拉鏈衣兜裏。接著,他打開皮質工具包,挑出一把螺絲刀,然後便把整個工具包都揣進兜裏。他動作飛快地卸下裝在窗戶上、只能讓窗戶稍稍推開幾英寸的金屬防護裝置——他心想,也只有人類才會逮著機會就自殺,不是嗎?——把窗戶整個向外推開。他將螺絲刀小心地插回工具包,拉上拉鎖,雙手一撐便躍上窗台,站到外面突起的壁階【注】上。他小心翼翼地走在這個離地面一百五十英尺高的狹窄壁階上。

【注】建築學術語,指為縮減上方墻壁的厚度而形成的墻壁狹長部分或凹陷處。

壁階有二十英尺寬——這是他幾天前住進這家旅館後,測量了房間窗台外的壁階得到的數據——盡管以前他接觸雜技的次數有限,但他還是擁有了所有偉大的魔術師都具備的過人的平衡感。他走在這條由石灰石築成的壁階上,從容得像是在人行道上行走一樣。漫步了十五英尺後,他抵達旅館建築的一角。他停住腳步,望著緊挨著蘭漢姆·阿姆斯旅館的那幢建築物。

這幢建築物面向東七十五街,建築物外面沒有壁階,但有一個防火逃生通道,離他現在站的地方只有不到六英尺——這裏的下方是一個通風天井,充滿無休止的空調運轉聲。馬勒裏克縱身一躍,越過兩幢建築物之間深不見底的空間,輕巧地落在那個防火逃生出口上。

接著,他向上爬了兩層,停在十七層的一扇窗戶外。他匆匆向內一瞥,內面的通道上沒有人。他把手槍和工具包放在窗台上,扯下身上偽裝用旅館服務員制服,露出早已穿在裏面的灰西裝、白襯衫和領帶。他把槍插在腰帶上,用工具打開這扇窗戶上的鎖,一躍便進入了樓內。

馬勒裏克靜止不動,調勻呼吸,然後才沿著走廊走向他鎖定的那個房間。他站在大門前,蹲了下來,再次打開工具包,將一個金屬片插入鎖孔,抵住鎖芯。不到三秒,他便打開了鎖;不到五秒,就抽出了門閂。他把門微微向內推開,留出一個僅容鉸鏈露出來的縫隙。他取出裝有潤滑油的噴霧罐在鉸鏈上噴了幾下,好讓大門在被推開時不發出任何聲音。不一會兒,馬勒裏克便已進入這套房間內狹長昏暗的玄關,接著,他將大門輕輕關上。

他環顧四周,辨認方向。

玄關的墻上掛有幾張批量生產的達利的超現實風景畫,幾張家人的照片。墻上最顯眼的是一幅兒童繪制的蹩腳的紐約市風景水彩畫——這位畫家的簽名是“克裏西”。大門旁邊擺了一張廉價桌子,一只桌腿短了一截,用一沓折成方形的黃色標準書寫紙墊了起來。一只雪橇孤零零地靠在玄關的角落裏,用來固定的綁帶已經斷開。墻上的壁紙老舊不堪,汙跡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