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7頁)

看到萊姆臉上露出的沮喪之後,塞林托對他表示:“我們還有派出所的陷阱。只要夠幸運的話,我們會逮到他。”

“但願如此,讓我們拿一些該死的運氣出來賭一把吧。”

他閉上眼睛,頭靠在枕頭上休息。一會兒之後,他聽到托馬斯表示:“已經快十一點了,該上床睡覺了。”

我們偶爾會輕易地忽略自己的身體,忘記自己擁有一副軀體——這種時候,當我們的生命面臨緊急關頭,我們必須走出自己的肉身,然後繼續工作、工作、工作。我們必須超越正常的極限。但是林肯·萊姆有一副不容他忽略的身體。褥瘡可能導致敗毒症和敗血病,肺臟積水可能造成肺炎,導尿管是不是已經插入膀胱了?腸管的推拿是不是促進了蠕動?史班克鞋是不是太緊了?反射異常是可能造成的結果,也就表示中風,體力消耗太多也會引起心臟衰竭。

太多種死亡的方式……

“你要上床了。”托馬斯表示。

“我得……”

“睡覺!你必須睡覺。”

萊姆默默地接受了:他累了,非常累。

“好吧,托馬斯。好吧。”他讓輪椅朝著電梯駛去。“還有一件事。”他回頭看,“你待會兒可以上來幾分鐘嗎,薩克斯?”

她點點頭,一邊看著小電梯的門緩緩關上。

她上樓的時候,他已經躺在治療床上了。

她等了他十分鐘,讓他有時間完成就寢之前的需要——讓托馬斯插上導尿管,並為他刷牙。她知道萊姆的嘴巴很硬,他像一般殘障人士一樣地忽略了謙虛。不過她也知道有一些私人的例行公事,他並不願意讓她看見。

她利用時間在樓下的浴室裏洗了澡,穿上了幹凈的衣服——她自己的衣服——“湊巧”擺在托馬斯地下室的洗衣間裏。

房間裏的燈光非常昏暗。萊姆就像一頭靠在樹上抓背的大熊一樣,正在枕頭上磨蹭他的腦袋。治療床是全世界最舒適的床。半公噸的重量由厚實的原木制成,中間則有流通暖氣的通風孔。

“薩克斯,你今天做得不錯。你超越他了。”

除了傑裏·班克斯因為我而丟了一條手臂。

我還讓棺材舞者全身而退。

她走到吧台,為自己倒了一杯麥卡倫威士忌,一邊擡高了一道眉毛。

“當然,”他說,“母親的乳汁,忘憂的露水……”

她踢掉警察局配發的鞋子,拉起上衣來查看瘀傷。

“哦!”萊姆說。

瘀傷的形狀就像密蘇裏州的版圖一樣,顏色則像茄子一般烏黑。

“我不喜歡炸彈。”她表示,“我從來不曾如此接近過一枚炸彈,而我一點都不喜歡。”

她打開皮包,找出三顆阿司匹林,然後幹吞下肚(早年學的老把戲)。接著到窗口,那兩只遊隼也在。漂亮的飛禽。它們的體型並不大,只有十四到十六英寸左右,和狗比起來可謂迷你。不過以一只鳥來說,已經足以令人生畏了。它們的嘴看起來就像《異形》這類電影中某種怪物的爪子一樣。

“你沒事吧,薩克斯?老實告訴我。”

“我很好。”

她坐回椅子上,啜飲著那杯熱身的飲料。

“你今天晚上留下來嗎?”

她偶爾會留在這裏過夜。有時候睡在沙發上,有時候則躺在他旁邊。或許是為了治療床中間流動的暖氣,或許純粹只是希望躺在另外一個人的旁邊——她自己並不知道原因——但是從此之後,沒有任何地方比這裏讓她睡得更安穩。自從她和最後一個男朋友尼克分手之後,她就不曾再享受過和一個男人親近的滋味。她和萊姆會躺在一起聊天,她會對他談起車子,談起她的射擊比賽,談起她的母親和教女,談起她父親的一生和他可憐可悲的死亡。她提到的私人故事比他還多,不過沒有關系,她喜歡聽他聊起任何他想說的事情。他的頭腦聰明得令人驚訝。他會對她談起從前的紐約,聊到全世界從來沒有人聽過的黑手黨謀殺案,還有幹幹凈凈、看起來似乎令人絕望的犯罪現場,然後因為搜尋人員找到了一顆塵土、一片指甲、一絲痰漬,而揭露了罪犯的身份或居住的地點——好吧,對萊姆來說,這些東西是揭露了這些事情,但是對其他的人來說並不見得如此。他的腦筋從來不曾停止轉動過。她知道他在受傷之前,會在紐約的街道上漫遊,尋找泥土、玻璃、植物、石塊的樣本等任何可以幫助他破案的東西。這股就像是停不下來的勁兒,已經從他的雙腿移到了他的腦中——他用想象力在城市裏漫遊直到深夜。

不過今天晚上並不一樣,他有些漫不經心。她並不在意他惡劣的脾氣——還好她並不在意,因為他脾氣惡劣的時候非常頻繁——但是她並不喜歡他心不在焉。她靠著床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