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閣樓房間裏的往事


最後只剩下蛆如後悔,啃噬你的皮膚。

——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死後的悔恨》


1

黑暗中,死者始終是醒著的。

躺在黑夜裏,他心裏想的是:“這真是個絕佳的藏身之所。”活著的時候,怎麽自己就沒想過可以藏在這種地方呢?也對,嚴格說來,這算是個意外的場所,所以活著的人才會找不到他吧?

死人的心情,活人是無法體會的。

活人有好幾次從他身邊經過,或是來到他附近,但他們大概連做夢都想不到他會躲在這種地方。

然而,他並沒有玩捉迷藏時的緊張亢奮。他死亡的肉體不但早就不會分泌腎上腺素,更無時無刻地不在朝腐敗邁進。

然而越是如此,死人的心裏越是放心不下自己未完成的事。這是他生前的心願,就算如今人已經死了,這些牽掛還是籠罩著他的魂魄——就像是某種使命。

——使命?魂魄?

他自問自答,想了片刻後,不禁在心裏苦笑。

——自己明明就死了,卻還是被生前的使命感所驅使。盡管肉體正逐漸毀滅,不可思議的是,這種意識卻依舊存在。意識?這應該叫做脫離了肉體的魂魄吧?難道生命真的可以脫離肉體而存在,而就是這種原理在操控著已經成為活屍的自己?……

不過,他強烈感覺到這魂魄終有一天也會和肉體一樣消失殆盡。他直覺認為這只不過是上天一時興起的惡作劇,是死囚意外得到的緩刑。

一直躲下去也不是辦法——死者重新思索著。

——待會兒從這裏出去,把該做的事做完後,找個真正可以安息的地方,靜待肉體和靈魂消失的那天。因為死人復活的蠢事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的……

2

“如果那個叫法林頓的家夥真的存在的話,就算是屍體我也要見上一面。”

派屈克?杭特從床上坐起,開口說道。他語帶嘲諷、中氣十足,不過,頭上的繃帶被從窗戶射進來的晨光一照,還是挺嚇人的。崔西等護士收拾好點滴的器具後問道:“所以你是說根本就沒有休伯特?法林頓這個人?”

“沒錯!”杭持憤恨地說:“這全是威廉?巴利科恩和吉姆?費爾德搞的鬼。我和他們大學時代同是話劇社的,所以我很清楚這種下流的伎倆。”

“下流的伎倆?”崔西身旁的福克斯問道。年輕的刑警因為睡眠不足,看起來比躺在床上的病人還慘。

“對,這是之前就有過的著名手法。在好萊塢的全盛時期,其實就有這種事發生過。在那浮華的世界裏,有個狡猾的廣告商,為了讓自己的客戶——那些過氣的制片、導演再受到外界矚目,而想出了這種高明的宣傳手法。他策劃讓報紙的影劇版刊登這麽一篇報導:‘東岸名制作人休伯特?法林頓先生上周打了通長途電話給新銳導演威廉某氏,共花費四百九十二美元,似乎有什麽巨作正在洽談中。’

“當然,法林頓先生是不存在的。那是捏造的人物,廣告業者經常在影劇版上放這種假消息,努力幫不賣座的導演做宣傳。可是只要是聰明人,一看就知道——”

“……是嗎?我好像也有聽說過。”崔西說。

“是呀,那時幫影劇報紙《好萊塢報導》撰稿的人中,有一個叫吉姆?漢納根的男子發現了這場騙局。有一天,他在自己的報導裏寫道:‘名制作人休伯特?法林頓先生昨天夜裏因心臟病發逝世……在此謹祝他一路好走,榮歸西方極樂。’——好萊塢最具傳奇性的笑話莫過於此。”

崔西大大地嘆了口氣。

“這個故事裏的角色分派,你是那個聰明的記者。吉姆?費爾德是狡猾的廣告商,而威廉?巴利科恩就是不賣座的導演。這麽說來,你也知道與這邊淵源頗深的另一位登場人物南賀平次啰?”

杭特喜形於色地挑了挑眉,但也許是拉到了傷口,他的臉立刻又皺成一團。

“那還用說,我當然知道那個炒地皮的流氓。這真是個大笑話,一開始就是因為那家夥,才會有今天這些事發生。威廉?巴利科恩就是從這裏下手,逮住機會翻身的。反正呀,自從他在美國越戰時期拍了那部寶座的電影‘灰熊和西貢搖滾’後,就沒有人記得他的存在了。那家夥本來就沒什麽才能。你知道那部暢銷電影我出了多少點子嗎?威廉因為害怕我的才能,把我從制作名單裏刪除……”

崔西想辦法將話題拉回來:

“……所以,南賀和他們是怎樣的關系?”

“嗯,南賀呀,就是個鄉巴佬,趁著日圓強勢時隨意揮霍,把美國土地像蘋果派似的切成一塊塊,凈用些卑鄙手段搜購美國的地產,做買賣他可是完全不顧形象地熱中,不過在藝術方面就是一竅不通了。那個家夥用南克?費魯奇的名義寫了一本暢銷書,那也是假的,其實是一位沒名氣的美國恐怖小說家捉刀代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