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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了之後,以為您是在暗示:既然生命總歸是要消逝的,不如趁有價值的時候,把生的希望讓給別人,也就是瑞穗應該把器官捐獻出去……”薰子見新章房子微微皺眉,便問,“我理解錯了嗎?”

“看來我真應當進一步說明一下。我想說的不是那個意思。您完全理解反了。小狐狸的行為,或許在邏輯上是正確的。可是您卻說它傻。我第一次讀的時候也這麽覺得。不,豈止是我們,就連這本書的作者,一定也是這麽想的。為什麽邏輯上正確的行為,卻讓人覺得傻呢?因為人類不是光憑邏輯生活的動物啊。”新章房子轉頭看著瑞穗,“護理成了這樣的女兒,想必也會被人議論。但最重要的是您自己問心無愧。人類就算不按邏輯生活也很好啊。我講那個故事,就是想告訴您這一點。”

“是這樣啊。看來我的確完全理解反了。”

或許是因為自己對新章房子有成見在先吧,薰子想。另一個原因,或許是在學習了器官移植的知識之後,她對自己的行為逐漸失去了自信。

“米川小姐也覺得,”新章房子仍然望著瑞穗,“自己要是更坦誠一點兒就好了。”

這個意想之外的名字讓薰子很迷惑。“米川老師為什麽……”

新章房子轉過頭來。

“我們是特別支援教育老師,偶爾會遇見處於植物人狀態的孩子。米川小姐之前應該也見過幾個。”

“嗯,我聽她說過。她還說,雖然現在是沒有意識的,但對名為‘無意識’的意識說話仍然很重要。”

新章房子點點頭。

“有很多接觸這類孩子的方法。比如觸碰他們的身體,給他們聽樂器發出的聲音,聽音樂,和他們說話。我們在努力探索,究竟怎樣才能讓孩子有所反應。”

“米川老師做得很好。”

“我也這麽想。但這卻導致她的心臟出了問題。醫生診斷她身體不適是心因性的。”

薰子心中一痛。“是不是給瑞穗上課,讓她承受了太大壓力?”

“單看結果是這樣。但我覺得,真正的原因在她自身。”

“怎麽回事?”

“交接的時候,米川小姐和我認認真真地談了一次。她是這麽說小穗的:那孩子,和我之前見過的孩子完全不同。”

“怎麽個不同法?”

難道她想說,果然不是植物人,而是腦死亡?

“沒有虛弱的感覺——這是她說的。”回答卻出乎她的意料。

“虛弱……”

“米川小姐說,通常,處於植物人狀態的孩子,手腳肌肉要麽退化萎縮,要麽浮腫。還有不少孩子因為長期臥床,生了褥瘡。可是小穗卻不是那樣,她肌肉結實,膚色柔和,看上去就像一個健康的孩子,只是閉著眼睛罷了。雖然借助了高水平的尖端科技,但這已經足夠稱得上奇跡了。我頭一次見到小穗的時候,也這麽想。”

“這有什麽問題嗎?”

新章房子搖頭。

“有問題的是米川小姐。她一邊采用著和植物人孩子同樣的教育方式,一邊感到自己似乎完全沒有命中靶心。盡管給她聽聲音,觸碰她的時候,她的生命體征數據會有一點點變化,可那又怎麽樣呢?這個女孩需求的,是不是更加神秘的什麽東西,而不是現在這種有形有質的物體?這種想法讓她煩惱起來。”

這些話薰子從來沒有想到過,也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看來她是誤會米川老師了。米川老師一直在勉強著自己。

“我來到這兒之後沒多久,也逐漸明白了米川小姐話中的意思。”新章房子說,“我所追求的,不是誘導小穗呈現出醫學上的什麽反應。那麽,我每星期到這兒來一次,究竟該做些什麽才好呢?我拼命思考,終於得到了答案:把自己當成小穗,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吧。於是,我想到了朗讀。如果小穗能聽到這些故事,一定會感到很幸福。就算聽不到,在讀書的時候,我的心也是寧靜安詳的。要是我的心情能以某種形式傳達給小穗就好了。而如果您能在旁邊一起聽,在我回家之後,或許這能成為您和小穗交流的話題。”

新章房子的聲音仍然沒有什麽抑揚頓挫,卻讓薰子心裏一陣溫暖。和小穗交流的話題——沒錯,就是這樣。盡管懷疑新章房子,在她回去之後,薰子仍然會與瑞穗“交流”剛才朗讀的那本書的內容。這隱秘的樂趣,就是從今年四月開始的。

“可是那時,您為什麽……”

“為什麽中斷了朗讀?”

“是的。”薰子答道。

新章房子翻開膝頭的書本。

“我剛才也說了,其中重要的一點,是我讀書時的心境。如果我心裏很亂,一定也對小穗有影響。所以,在朗讀中稍微休息一會兒,能夠確保自己心境的平和。招致了您的誤解,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