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脫逃

次日是星期四,天氣晴朗,想必會很暖和。父親穿上我在裏茲市堅持為他買的那件亞麻套裝,看起來瀟灑得很。不過他一直發牢騷,說什麽他又不是“百合花”——不管那指的是什麽——而且整整半個小時都拒絕踏出克萊家半步,怕被熟人撞見。

那天的一些小細節——或許最重要的是,我們注定要待在裏茲——有如照相般清晰。我記得還為父親買了一條漂亮的橘色領帶,只要對色彩有點兒鑒賞力的人都會知道,那領帶配上亞麻套裝簡直是完美的組合。我替他打上領帶,他不斷地抱怨,沮喪極了,不知情的人見此情景,會以為他是犯了罪的通緝犯,或他穿著的是一件囚衣。可憐的爸爸!他真是無可救藥的保守,這讓我更樂於把他打扮得好看一點兒——對這個出於關愛的舉動,他恐怕完全不會領情。

“我們去山上逛逛。”我建議。

“穿著這身怪衣服?”

“當然!”

“你休想,我才不去。”

“噢,去嘛,”我說,“別那麽老古板,今天天氣這麽好。”

“門兒都沒有,”父親低聲吼著,“何況,我——我不太舒服,左腿又犯風濕病了。”

“山上的這種幹爽空氣會讓你犯風濕病?瞎說!我們去找雷恩先生,可以讓他看看你的漂亮新衣服。”

於是我們一路散步過去。我在路旁采了一把野花,父親也忘了他身上的衣服所帶來的不安,逐漸變得愉快起來。

我們發現老紳士坐在繆爾神甫的門廊上,正專心地看書,而且——驚奇中的驚奇——他身上穿著亞麻套裝,系著一條橘色領帶!

他們眼對眼互相瞪著,活像兩個上了年紀的博·布魯梅爾。然後父親一臉羞赧,雷恩先生則輕聲笑了起來。

“巡官,貨真價實的時尚風格,我看是受了佩辛斯的影響。薩姆,太好了,你的確需要一個女兒。”

“我剛剛習慣這身衣服,”父親喃喃說道,“好吧,至少我找到伴兒了。”

繆爾神甫走出來,熱情地歡迎我們——他還沒從前一夜的經歷中恢復過來,依舊一臉蒼白——於是我們都坐了下來。親切的克羅西特太太端著托盤出來了,上面放著冷飲,顯然沒有含酒精的飲料。雷恩先生說話時,我凝望著閑雲點綴的天空,避免去看屋旁阿岡昆監獄高大的灰墻。這是晴朗的夏日,但那面灰墻之內永遠只有荒涼的嚴冬。我很想知道阿龍·道怎麽樣了。

時間悄步推移,我坐在搖椅上沉浸於自己的冥想中,忘我地注視著美麗的藍天,思緒不禁轉移到前一夜發生的事情上。

第二截木盒——到底預示著什麽呢?顯然它對艾拉·福塞特醫生有特別的意義:他臉上那種殘酷的表情,並不是出於茫然的惶恐,而是明白某種含義的反應。這截木盒怎麽會落入他的手中?是誰給他的⋯⋯我猛然坐直了身子,會是阿龍·道寄去的嗎?

我又往後一靠,陷入深深的迷茫中。這麽一來,所有的事實構架就得重新建立了。道已經坦承,第一截木盒是他寄去的,而且可以推斷,木盒是他在監獄的木器部做的。難道他又做了第二截木盒,通過監獄裏特殊的地下渠道,寄給第二個被害人嗎?我腦中一團亂麻,心跳得像大錘子在敲打。可是這太反常了,阿龍·道並沒有殺害福塞特參議員啊⋯⋯我真是被搞糊塗了。

剛過十二點半,我們的注意力忽然被監獄大門吸引住了。在這之前一切如常——武裝警衛在墻上來回踱步;醜陋的崗哨亭裏一片平靜,若不是從裏面伸出來的槍口微微閃著亮光,看起來好像根本沒人。不一會兒出現了一些小騷動,無疑有不平常的狀況發生了。

我們都坐直起來。他們三個人停止了談話,一齊注視著監獄大門。

大鋼門從裏面打開了,一名藍制服警衛走出來,身上配著手槍,手裏還有來復槍。然後他往後退,背對著我們,大叫著什麽。一群人成兩列縱隊走出來,那是囚犯⋯⋯他們沿著泥巴路走著,每個人都拿著十字鎬或大鏟子,頭擡得高高的,像焦躁的狗一樣嗅著清新的空氣。他們的服裝一致——深色防水靴,起皺的灰色褲子和外套,裏面是栗色粗布襯衫。總共有二十名囚犯,顯然是要去山丘另一邊的森林修路或築路。隨著警衛的一聲大喝,領頭的人笨拙地向左轉,帶著縱隊逐漸走出我們的視線。第二個武裝警衛走在後面,第一個警衛則跟在兩列縱隊的右邊警戒著,不時大聲下令,最後二十二個人都看不見了。

我們又坐回去,繆爾神甫如做夢一般說:“對這些人來說,這簡直是天堂。雖然工作很繁重、很累人,可是就像聖哲羅姆說的:‘不斷地工作,惡魔就永遠不會有機可乘。’而且這樣就有機會跨出監獄大門,所以他們非常喜歡築路工作。”神甫說著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