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篇 秘閣案 第九章 錢

臨時變通,宜勿執一。

——《棋經》

張用和兩個殿頭官一起下到秘閣一樓。

楊殿頭不住詢問,張用卻渾不理會,到了一樓廳堂,大步朝東北角走去。兩個殿頭官和掌鑰匙的年輕瘦文吏忙跟在後面。東墻邊一排都是書庫,張用走到最裏頭一間庫門前,見上了鎖,便回頭喚那文吏:“打開。”

“這……”年輕瘦文吏忙望向楊殿頭,楊殿頭點了點頭,那文吏只得從腰間鑰匙環上尋出一把,打開了門鎖。

張用一把推開庫門,裏頭一股黴灰氣頓時沖了出來。張用猛地打了個噴嚏,在這幽靜之所,聽著極震耳。他揉了揉鼻頭,笑著走了進去。裏頭極昏暗,只有北墻上開著兩扇小窗,不過仍能瞧見書架一排排擺滿庫房,上頭淩亂堆滿了書卷,全沒有珍品之相。

張用回頭問那年輕文吏:“這裏頭的書為何是這般模樣?”

“民間收來的書籍圖冊,古籍善本精選出來,分門別類藏入其他庫中。剩下的,或品相不佳,或重復,或破損了,便暫收在這一庫裏,隔一兩年清理一道。”

“哦。”張用繞過那些書架,走到庫房東北角落。那裏高高低低堆了許多木箱,墻角處一直壘到了屋頂。

“這裏頭都是古舊殘破字畫。”那個文吏跟了過來。

張用沒有答言,踩著那些箱子,爬到最頂上,幽暗中見墻角裏似乎有一根細管。他伸手扯了出來,是一根蘆葦管,上頭正插在頂上秘庫地板角落那個小孔中。他笑了笑,將最高處那只箱子挪了一半出來,見箱蓋角上也有一個小孔,蘆葦管從那小孔穿進了箱子。再揭開箱蓋一看,裏頭是一個空皮袋,蘆葦稈插在袋嘴上,用膠粘得很牢實,用了些力,才拔開。他湊近袋嘴嗅了嗅,是酒。

他再無疑義,笑著蓋上箱蓋,推了回去,而後左跳右蹦下到了地面。

楊殿頭已經站在下頭,忙問:“那上頭究竟有什麽?”

“珍寶,可惜癟了。”張用拍著手上的灰塵,隨口笑應一句,隨後轉頭問那文吏,“你叫什麽?”

“班升。”

“這幾個月,你們秘閣裏這些幹事人有沒有不見了的?”

“不見了的?有兩個,一個正月看燈,被車子碾折了腿,再應不得差事,回家養病去了;另一個上個月轉到集賢苑書館去了。”

“告假的呢?”

“告假的……告假的要多一些,小人便告過假,其他人得查看一下應卯簿記。”

“一天半天的不說,只說告了長假的,這該記得吧?”

“長假?去年年末,小人因父親病重,便告過一個月的假。”

“其他人哪?”

“還有兩個,一個二月間因妻子生產,告了十天的假;另一個上個月染了傷寒,告了半個多月的假。”

“好。”

楊殿頭在一旁慌問:“張作頭,你是疑心這秘閣裏有內賊?”

“秘閣又沒丟東西,哪裏來的賊?”

“你問這些是為……”

“若有人異常失蹤,上頭的屎便是那人屙的。看來這裏人都好端端的,那便是貪看墨寶真跡的狐仙野鬼。這些狐仙野鬼從來都是有急便屙,哪裏像兩位顛頭這般愛潔凈?好啦,這遺屎案只能查到這裏了。”

“這?”楊殿頭頓時語塞,面上有些失望微惱。

張用並不管他,大步向外走去。到了秘閣院門,侍衛伸手將他攔住,上下細細搜了一道,連帽子裏都掀開摸了一圈,這才放他出去。

張用原路返回,行到秘閣北面的銀台司院門前,銀台司掌管奏章案牘,雖也有門禁,卻遠不如秘閣嚴密。張用見有兩個文吏從裏面出來,侍衛並沒有搜身,只是盯著看了兩眼。張用停住腳,笑著問那侍衛:“這位威武、雄健、英拔的哥哥,銀台司的夜值可在?”

“這時尚早,還未來。”

“夜值有幾個?叫什麽?”

“只有一個,名叫胡石。”

“他幾時當班?”

“亥時到卯時。”

“多謝!”

張用回頭一瞧,兩個殿頭官也走了過來,頭湊在一處,不停朝他指指戳戳,自然是在罵他。他哈哈一笑,轉身向外,大步走出銀台門和東華門,離開了皇城。

他已知道誰是盜圖人,也知道他是如何潛入秘閣那銅墻秘庫,但尚未想出,那樣一張大圖是如何盜摹,又是如何偷傳出宮。無論如何,這法子一定極高妙。活到如今,他頭一次遇見智力比自己高強的人,心裏無比歡喜振奮。

他哼著小曲,踏著斜陽,一路晃回家中,見犄角兒坐在廊邊小凳上,雙手托著腮幫,苦皺著眉,一臉疲態。

看到他,犄角兒忙站起來:“小相公,朱家小娘子上了那輛廂車,再不知去了哪裏。我跑了一整天,也找出一絲蹤跡。只問到,那廂車是從車鋪租的,一共租了三輛,不止朱家小娘子,還有一些人也被廂車接走了。租車那人也問不出是什麽人,只知道耳垂又肥又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