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篇 秘閣案 第八章 亡魂

持重而廉者多得,輕易而貪者多喪。

——《棋經》

張用想:朱克柔所用地圖一定是盜自這秘閣中的《守令圖》。

只是,《守令圖》二十幅和一本圖記全都在這裏,並沒有失竊。秘閣內外又有幾道關鎖,就算是閣中之人,進閣要腰牌,出閣需搜身,盜圖之人盜的自然並非原圖,而是摹寫了一份,所摹寫的是那張最大的全國總圖。若是尋常書畫,用一張薄紙覆在上頭,至多一兩天,便能摹完,也好夾帶,但這幅全國總圖長一丈二,寬一丈,上頭繪有全國十八路、四百州軍、一千二百縣,沒有半個月時間哪裏摹寫得完?何況這麽一大張紙,再薄,折起來仍是厚厚一塊,絕難帶出秘閣。

當然,也可分步摹寫,分成二三十次,一次只摹幾寸,這樣一片小紙,想夾帶出去倒是不難。只是,這秘庫銅門,偷進一次都幾無可能,更莫說二三十次。

他卷起那幅地圖,放了回去,眼角掃到旁邊那本圖記,心裏一動,伸手去拿。那書冊比通常尺寸大一倍多,又極厚,一只手險些沒抓住。他忙伸出另一只手托住。楊殿頭在一旁又要阻止,張用笑著“噓”了一聲,隨即抱著那書,湊向劉鶴手裏的燭光,一頁頁翻開瀏覽。裏面記的是各路州軍監府縣的二十四至,一個地名便有二十四個方位數值,每一頁密密麻麻盡是數字。這書如果抄錄出去,照沈括所言,可以依照這些數字將地圖復畫出來。不過,要抄錄這麽一大本數字,比直接摹寫地圖更難,也更不易帶出宮去。

張用將書放回原處,又注視了片刻,隨後關起櫃門,拿過擱在旁邊格板上的雕龍銅鎖,將櫃子鎖牢,拽了兩拽,而後將鑰匙交還給楊殿頭:“您仔細瞧瞧,鑰匙可對?”

楊殿頭果然細瞧了瞧,才又揣回內袋,用絲繩拴到腰間,而後問道:“張作頭,你是懷疑《守令圖》被盜了?你這疑心從何而來?”

“哈哈,疑從愛來。你愛王羲之,我愛《守令圖》。若起疑心,自然先想到自己心頭最愛。”

“可那墻角的穢物究竟從何而來?為何會丟在這裏?莫非有人竊入過這秘庫?”

“只要物件沒丟,你就莫急。待我再仔細瞧瞧……”

張用知道楊殿頭所疑不錯,朱克柔那張地圖便可為證,《守令圖》的確被人盜摹出宮。

墻角那一袋屎也可證明,的確有人曾潛入這秘庫中。那會是什麽人,竟能從如此嚴密的防守中盜摹這麽大一張地圖?他又是如何盜摹、如何帶出宮的?

張用鬥志被激起,低下頭,不住彈響舌頭,急急思忖:若是我來盜這《守令圖》,會用什麽法子?可是,想了幾十種法子,都無法安然從這裏盜出圖去。大致而言,絕無可能。

他擡頭又問:“楊殿頭,這幾個月,你總共來過幾回秘庫?”

“前幾年來得極少,官家偶爾興起,要觀覽那些墨寶珍品時,才命我來取一回。自從去年十月底,方臘在東南作亂,要常商議軍機,須得看《守令圖》,我便來得多了,幾乎每隔兩三天就得來一趟,有時隔天便得來取一回。這五個月,來來回回了恐怕有幾十回了。”

“其間可有什麽異常?”

“異常?沒有。若有異常,我便早就發覺了。唯一異常便是墻角那穢物。”

“你再仔細想想?”

“嗯……十二月底,有回來這裏,倒是受了一場虛驚。”

“哦?什麽事?”

“那天我來取江南東路的分圖,剛打開鎖,才伸手要開櫃門,庫門那邊忽然傳來一陣聲響,驚了我一跳。我忙走過去看,是一只斑鳩鳥,飛進來撞到了銅櫃上,在地下亂撲騰。我好不容易才捉住它,丟到了外間。”

“那穢物會不會是鳥糞?”劉鶴在一旁忽然說,“庫門開著,人若是偷偷溜進來,只要一走動,這轉盤便會轉,立刻便能發覺。鳥倒是能四處亂飛,自從艮嶽建起來後,這皇城的鳥越發多了,四處的鳥糞每天都掃不盡。”

“不是鳥糞,鳥如何能屙到那袋子裏?”楊殿頭忙搖頭,“不過,我受那鳥驚之前,才上到二樓,樓前恰好飛過一群烏鴉,好不晦氣,我只顧著罵那烏鴉,沒留神腳下,竟踩到滿腳鳥糞。低頭一看,門前地上積了許多鳥糞,忙叫那開門的文吏拿來許多紙才揩凈鞋底。惱得我罵了那文吏一通,讓他趕緊將地上那些鳥糞也全都清掃掉……”

“罵得好,這些人白生一對眼珠子,眼裏只見得到勢和利,哪裏辨得清腌臜不腌臜?一塊肉掉進糞裏,他們撿起來擦抹擦抹便能送進嘴裏。你這些還算好的呢,我在那造作所修樓蓋舍,整日見的盡是汗臊泥臭的蠢腿子……”

張用見兩人如同婦人般絮扯起來,笑著從劉鶴手中拿過燭台:“冰清鞋底碰見玉潔腿子,好一對絕塵並蒂蓮。你們慢慢清香,我再去瞅瞅那屎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