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篇 秘閣案 第十章 孔

是故棋有不走之走,不下之下。

——《棋經》

張用從夢裏猛地笑醒,頓時解開了秘閣盜圖之謎。

他騰地坐起來,大聲自言自語:盜圖的是秘閣那個掌鑰瘦文吏班升。他在去年年末告了一個月假,其實並沒有回家,而是一直藏身在秘閣二樓那間銅墻秘庫裏!

這樁竊案非同小可,班升一定謀劃許久。他掌管鑰匙,可進二樓外間的書庫,裏頭的銅墻秘庫則無法進入,只能等楊殿頭開庫時趁機溜進去。去年年底方臘生亂,官家頻頻要取《守令圖》商議軍情,他正是選好了這一時機。不過,若是盜走《守令圖》原圖,一來極難帶離秘閣,二來也很快會被察覺,因此,只能盜摹。要盜摹這樣一張繁復巨圖,絕非短期可就,必須潛藏在那秘庫中,最快也得一個月。

首先,飲食便是個難關。幹糧不能多帶,否則潛入時極累贅。水更緊要,但那時天氣正寒,水要結冰,酒卻不凍,既可當水解渴,略以療饑,還能禦寒。進入秘閣時,並不搜身,他便每天帶些幹糧和酒進去,用一個大皮袋子將酒一點點灌滿,藏在一樓東北角廢書庫的木箱中,在房頂鉆出那個孔,插一根蘆葦稈兒在酒袋嘴上,伸到二樓秘庫中。幹糧和其他所需物件則可預先藏在二樓外庫的櫃子中。

其次,如何溜進二樓秘庫?楊殿頭那天進庫前,踩到滿腳鳥糞絕非偶然。班升預計好楊殿頭要來當天,揀些鳥糞偷偷丟在二樓書庫門前,而後告好假,將鑰匙交付給其他文吏,再借故收拾物件等,有意拖延不走,在一樓等候。楊殿頭來後,和新掌鑰文吏從一邊樓梯上二樓,他趁人不備,從另一邊樓梯偷偷上去,在樓梯口等候。楊殿頭踩到鳥糞,呵斥文吏去清掃地上鳥糞,那文吏收拾了鳥糞,自然要拿到樓下去丟。而那時,楊殿頭已打開秘庫門,進去取圖,他便可趁機鉆進外間書庫,從櫃子裏拿出藏好的袋子,緊忙鉆進秘庫中。

第三,如何盜圖?楊殿頭每回取了圖,旋即便將櫃子上鎖。班升即便順利潛入秘庫,沒有鑰匙,便拿不到圖。若是撬開那鎖,下一回楊殿頭來,立即會發覺。唯有一個辦法——換掉鑰匙和鎖。秘閣書庫中所用的鎖均是雕龍銅鎖,形制都相同,要尋一套不難,難在如何偷換掉《守令圖》櫃子上的那一套鎖鑰,而不被楊殿頭發覺?那只斑鳩忽然飛撞進秘庫,也非偶然,自然是班升預先捉好一只,弄得氣息奄奄,連同幹糧一起藏在袋中。楊殿頭進到庫中,是走向左邊去取圖。他溜進秘庫後,立即將斑鳩取出來,重重拋向書櫃,撞出聲響,而後迅即向右邊疾行。這裏難的是那轉盤,他不能踩動轉盤,必須緊貼著墻,踩著邊沿地板,快速繞到書櫃後面。這時,楊殿頭聽到響動,到門前來看,他趁機繞到《守令圖》書櫃前。楊殿頭開了鎖,都是放在櫃子邊的隔板上。班升拿出自己備好的一套鎖鑰,換掉原先那套,尤其是鑰匙上掛的木牌,得快速換到新鑰匙上。

等楊殿頭丟掉斑鳩,回來取了圖,鎖上櫃門,離開秘庫後,班升便可以用備用鑰匙打開圖櫃,任意看取《守令圖》了。樓下那些人,知道他已告假,不見了他,只會以為已經離開回家去了。至於楊殿頭,只要能照舊打開那櫃門,便不會察覺鎖鑰被人偷換。

班升在那秘庫中整整潛藏一個月,楊殿頭來,他便輕輕躲到書櫃另一側。只是屎尿味會引起懷疑,他才屙在那皮袋中。所帶幹糧有限,因此,那屎袋中的屎先粗大後細小。後半個月,他恐怕全靠吸食藏在一樓角落那袋酒,才得以保命。

剩余最緊要的事,便是如何將盜摹到的圖帶出秘庫。

班升倒是可以將《守令圖》分片,一塊塊摹寫下來,再鉆個孔,塞到樓下,但那些圖紙至少有幾十頁,出院門時要搜身,仍帶不出秘閣。

張用昨天在秘庫後墻上發覺那兩個小孔,自然是班升帶了鉆子和鐵錐進去鉆的,他猜測,《守令圖》恐怕是從那小孔中傳送出去的。但那孔只勉強能塞進一粒黃豆,如何能把那麽大一幅圖送出去?即便塞了出去,也是落在秘閣後院,不但容易被發覺,也一樣帶不出秘閣。

他又想到另一個法子,秘閣北邊是銀台司,若是和銀台司的夜值串通起來,從後墻的一個小孔中穿出一根細絲,越過院墻,懸空拉到銀台司樓上。另一個孔用來看視。夜深無人時,將摹寫的圖紙一頁頁卷成細管,傳送到銀台司。但這裏有個難處,唯有先潛入秘庫,才能鉆孔穿線,秘閣中還得有一個幫手,在樓後扯住細絲,拋到墻那邊,再由銀台司的夜值接住,扯到樓後。這其中環節太多,秘閣中夜間有侍衛巡視,這事又是國家重罪,多一人,便多一分險,極易暴露。而且時日稍久,細絲上極易落上鳥糞、沾到灰塵、結出蛛網,或紙管略有變形,都會卡在中間,難以確保每一頁都能順利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