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篇 秘閣案 第二章 守令圖(第2/4頁)

那晚,寧孔雀獨自在十千腳店吃得昏醉,等醒來一瞧,自己躺在一張床上,身上蓋著一條薄被,房間陳設盡都陌生。她吃了一驚,忙掀開被子,見自己衣裙都穿著,才稍放了些心。趕緊起身下床,穿好鞋子,開門出去一瞧,才知道自己是在十千腳店後院的客房。正巧一個仆婦過來,一問才知道,夥計見她吃醉,忙去告訴了店主周長清。周長清聽了,不許男仆動手,另喚了兩個使女,將寧孔雀小心扶到後院客房裏安頓好。

寧孔雀既感激又後怕,忙去前面謝過周長清。周長清連聲謙讓,讓管賬的取出寧孔雀昨夜丟在桌上那錠銀子,將酒錢算好,找還了剩余的。寧孔雀心裏羞愧,見周長清眼露關切,越發難堪,收好銀子,忙道個萬福,匆匆離開了那裏。

走到汴河邊,見河上往來客船不斷,寧孔雀心裏想,人都說江南好,卻從沒去過。如今自己無家可戀、無處可去,不如就去江南,身上帶的這些銀錢,夠到哪裏算哪裏。她去河岸邊問了一圈,方知如今方臘正在江南造亂,沒有哪只客船敢去。水路最遠只到淮南楚州。她一聽,想起楚州產一種孔雀布,年年上貢禦前,自己從沒見過,既然叫了這些年的“寧孔雀”,不如就去當地瞧瞧。一問船資,要五兩銀,將才在十千腳店剛好找還了一塊五六兩的,她便付給那船主,上了船。

她呆坐在小艙室裏,倚在窗邊,望著岸上嫩柳樹一株株向後退卻,心頭一陣悵倦。那些柳樹就如自己的青春年月一般,未及細看,更無人憐惜,便已這般一天天消逝,只剩涼風兀自在吹,吹得人虛飄飄、空茫茫,不知道人活一場,活出了些什麽?

淚水不由得湧了出來,她不去擦拭,任由它流,自己已經許久沒有這麽任情任緒了。哭過之後,心裏輕暢了許多。

她忽而想起臨出嫁前一晚,和姐姐兩個人坐在後院裏望著月亮,乘涼說話。她極少怕什麽,那天卻真的怕起來。姐姐也覺察到了,將她摟在懷裏,輕撫著她的肩膀柔聲說:“我這樣一個好妹子,再沒眼沒心的男子,見了,也只有愛憐的,哪個敢對她有一些兒不好?就算真有不好的,也會被我妹子這雙柔起來似泉水、兇起來像剪刀一般的嬌眼活活瞪死……”姐妹倆一起笑了起來,怕意也隨之而散。這時回想起來,她又忍不住露出笑來,但旋即便被傷嘆淹過。自己要強了這麽些年,在婚姻上,卻一絲氣力都使不出,更莫說要強。直到最後,才要強了一回,卻是要著強偷偷走開,連去哪裏都不曉得。

孤寂隨著黃昏霧靄漫將起來,她忽而極想念姐姐,世上唯一一個能慰撫她的人。這時,船泊向岸邊,艙板上傳來船主的聲音:“各位客官,咱們今晚就在這應天府宿泊。”聽到“應天府”三個字,她心裏一動。姐夫姜璜便是在應天府病亡,姐姐接到信慌忙就趕了來,都未來及跟她商議。姐夫姜璜體魄一直康健,怎麽會忽然得病身亡?由於一直未見姐姐,這裏頭的詳情寧孔雀始終不知。這船要泊一夜,何不去問一問?

她說動便動,背好包袱,立即起身出去,跟船主說了句,便上岸雇了頂轎子,讓擡到石馬街的陳家錦帛鋪。陳家和她家算是世交,從父輩起,便有買賣往來。寧家的彩緞發賣到應天府,只交給陳家。這個月初,寧孔雀的姐夫正是押了一批彩緞來應天府交付給陳家。

到了石馬街,寧孔雀下了轎子,擡頭一瞧,路邊果然有家錦帛鋪,檐上挑出一盞紅絹燈籠,上頭大大寫著個“陳”字。寧孔雀雖未來過這裏,但和店主陳大郎在汴京見過。她剛走進那鋪子,一眼便瞧見陳大郎坐在桌邊翻看賬簿。陳大郎擡眼見是她,大吃一驚,忙起身迎了上來:“寧二妹?你如何到來的?”

“陳大哥,我是來問件事。”

“啥事?”

“我姐夫是染了什麽病?”

“姜妹夫染了病?”

“嗯?你不知道?我姐夫不是在你家染的病?”

“姜妹夫正月來送彩緞,在我這裏住了兩天,好生生回汴京去了,沒有染病啊。”

“正月間?這個月他沒來?”

“沒有啊!”

“那我姐姐呢?你見到沒有?”

“也沒有啊!”

張用獨自晃到染院橋嶽母家。

嶽母一見他,便撲過來拽住他的袖子,連聲問女兒的下落。張用見廊下仍擺著揀豆子的竹籮,便半哄半騙,將嶽母攙到那竹籮邊:“嶽母大人,您還是好生揀豆子,您若不用心,神佛自然也不會用心佑護。”

“我已經揀了五口袋了,都搬到靜室裏給神佛供上了。”

“才五口袋?你嬌生生一個女兒只值這些?怪道仍尋不見你女兒。這點豆子,在神佛那裏只勉強湊足你女兒一根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