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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奧萊利仰頭點下眼藥水,隱形眼鏡像是黏在角膜上了,不太舒服。辦公室的多邊形飄窗外,雨絲在路燈昏黃的燈光下緩緩飄落其中浸透了水的土黴味。他讓窗戶敞開著,想聽聽從北方一路飆來的暴風雨。小時候,每次暴風雨一來,他都會坐在臥室的窗邊,望著北卡斯卡德郡上空的閃電,數秒後雷聲響起,轟隆隆滾過山巔。那時他總想著以後要當氣象播報員,桑妮說那是地球上最無聊的工作,但崔西說丹很上相,很適合上電視。崔西向來都是這樣,就算別人都把他當笨蛋——雖然他有時候真是笨——崔西永遠站在他這邊支持他。

他在莎拉的葬禮上看到崔西孤零零一個人時,心都替她在滴血。他一直很羨慕她,他們一家人總是其樂融融、互愛互敬,那是他家所欠缺的。可是後來事故接連發生,崔西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失去了一切。他在葬禮上走到她身旁時,仍然是以小時候的玩伴來看待她,但他不能否認崔西十分吸引他。他遞給她名片,是希望她能打電話來,希望她來看看長成男人的他,讓她明白他不再是從前的小男孩了。結果她雖然來了,卻只是一心一意地讓他看看她的調查資料,純粹談公事,他的希望就此破滅。

後來他邀請她到家裏來過夜,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全,可是一看到她,他又克制不了對兩人之間迸出火花的期待。他從背後圈住崔西、教她打高爾夫球時,一種許久未曾感受到的情愫在他心裏死灰復燃、蠢蠢欲動。他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壓下那些感覺,同時也領悟到崔西心裏的傷口仍然很深,現在的她不只是脆弱,更沒有安全感。她不僅懷疑雪松林鎮,也無法信任周遭的人、事、物。他邀請她去參觀奇胡立的玻璃藝術館,之後再一起去吃晚餐,是希望她能暫時脫離緊繃的狀態,後來他卻發現自己會把她帶進一種尷尬的境地。難道她要留他過夜,或者他要去住旅館?他察覺到自己在催促她,而她根本沒有準備好進入另一段感情。莎拉的遺體占滿了她的思緒,又有一場費神的聽證會要去周旋。

他也有工作上的考慮,雖然他的委托人不是崔西,而是埃德蒙•豪斯,但崔西握有全部材料,丹需要它們才能周全地準備定罪救濟聽證會,以確保法院核準豪斯再審的申請。在這種情況下,丹認為最好不要再給崔西添加不必要的壓力,所以取消了約會,等待更好的時機到來。

福爾摩斯哼了一聲,抽動一下後,睡死在雷克斯身旁,那兩只狗就睡在丹辦公桌前的小地毯上。卡洛威恐嚇要沒收它們,丹當下就決定帶它們來上班,這麽做不算麻煩,反正它們也是很好的同伴。可是只要一有風吹草動,它們立刻就會翻身而起,沖到接待區狂吠。幸好它們現在很安靜。

他重新把注意力轉回到萬斯•克拉克針對定罪救濟請願書提出的異議書。直覺告訴他克拉克提早送出異議書是為了給法院一個印象,巧妙地暗示原判決沒有任何失誤,不需要再審。克拉克提出的論點很簡單,他指出請願書並沒有指出原判決的不當之處,證據不足,所以沒必要舉行聽證會來決定埃德蒙•豪斯案子是否需要再審。他還提醒法院,豪斯是華盛頓州第一位單憑間接證據被判決的一級謀殺犯,因為豪斯雖然承認殺了莎拉,卻拒絕說出埋屍地點。克拉克在異議書中寫明,豪斯企圖利用證據不足談條件,要求從輕量刑,因此提醒法官不應讓犯人得逞。他的結論是,如果豪斯在二十年前就說出埋屍地點,所有辯護證據在當年的庭審過程中就能完整呈現,而豪斯之所以不說,當然是因為這麽做等於不打自招,一旦說出來,就是罪證確鑿。無論說與不說,豪斯都脫不了罪責,也已得到了公正的審判,而丹在請願書裏的論點,改變不了這些事實。

不錯的反方論點。只不過全篇不斷地繞著兩個主題打轉:克拉克想要法院認可豪斯是殺人自首,並且企圖利用埋屍地點進行談判,要求減刑。豪斯當年的辯護律師德安吉洛•芬恩在交叉詢問時,並未針對檢警無法提出有豪斯簽字的認罪文件或錄音帶進行抗辯,然而這是每一位辯護律師都會率先主攻的要點;芬恩甚至一錯再錯,親手把豪斯送上證人席,讓他自己去否認曾經認罪,這等於是把豪斯的信用放到砧板上任由檢方宰割;芬恩更允許檢方提出豪斯之前的性侵罪行來攻擊他,也允許檢方在法庭審訊中質詢性侵罪行的細節。這一切等於替豪斯敲響了喪鐘,告訴陪審團“強奸犯就是強奸犯,狗改不了吃屎”。芬恩明明應該緊咬著缺乏直接證據,以及檢方對豪斯的嚴重偏見等事實提出抗議,要求法庭慎重起見,不采信可疑的自白認罪說詞,這樣就不至於全盤皆輸。就算法官表示抗議無效,豪斯依然有強有力的立場申請上訴。其實無論在埋屍地點有無新證據發現,單就芬恩未做上述抗辯,豪斯就有資格申請再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