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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斕的晨曦從濃密的樹冠灑落,在郡道兩旁筆直的石頭護墻上,映照出一道道陰影。百年前,山脈被大量的炸藥、十字鎬和鏟子剖開,為采礦的砂石車開路辟徑,使得裸露出來的地底小溪宛如眼淚般淌過地表,流水捎著礦石沉澱物,在巖石上畫出一條條鐵銹和銀灰色的紋路。

崔西啟動了自動駕駛模式,雖然收音機關著,但她的腦袋仍混沌不清。法醫辦公室那裏並沒有更進一步的消息,凱莉•羅莎已經下班,跟崔西接洽的職員也只是再次確認肯辛告知她的消息:雪松林鎮警察局的警員來電,並附上一張應該是人類大腿骨的照片;大腿骨是被一只狗挖出來的,狗的主人是兩位獵人,當時正要前往設置在雪松林鎮北方山嶺的獵鴨藏身處。

崔西駕車駛過熟悉的出口,在豎著“停止”標志的路口左轉,直行一分鐘後轉進市場街。車子在鎮上唯一的紅綠燈前停下,她仔細打量著家鄉,但眼前的小鎮又破又舊,令她感到無比陌生。

崔西把零錢塞進牛仔褲正面的口袋,拿起櫃台上的爆米花和可樂,四下張望,沒看到莎拉。

星期六早上,只要哈欽斯電影院有新片上映,媽媽就會給崔西六美元——她和莎拉每人三元,買票花掉一半,剩下的錢可以買爆米花和飲料,或者散場後到雜貨鋪買支冰淇淋。

“莎拉呢?”崔西問。十一歲的崔西必須照顧好妹妹,不過她最近倒是順了妹妹的心意,讓莎拉自己保管看電影的錢。她注意到莎拉並沒有買東西,而是把剩下的一塊五全塞進口袋裏。現在到處找不到妹妹的影子,看來莎拉又搞神秘失蹤了。

丹•奧萊利用一只手指推高黑色粗框眼鏡,這是他的習慣動作。“不知道,”他左右看著大廳,“剛才還在啊?”

“誰管她?”桑妮•威瑟斯彭拿著爆米花,站在雙扇彈簧門旁,等著進入黑暗的放映廳。“她每次都這樣。走啦,預告片要開始了。”桑妮對莎拉又愛又恨,莎拉喜歡逗弄桑妮,而桑妮總是快被她氣死。

“我不能不管她,桑妮。”崔西問丹,“她是不是去廁所了?”

“我去看看。”丹走了兩步又停住,“等等,我不能進去。”

哈欽斯先生聞言傾身,雙手平放在櫃台上,“崔西,我會告訴她,你們都進去了。先進去吧,要不然會錯過預告片,今天有《捉鬼敢死隊》的預告片喔。”

“走啦,崔西。”桑妮哀求著。

崔西又一次掃視大廳,看來莎拉要錯過預告片了。算了,她活該。“好吧,謝謝你,哈欽斯先生。”

“我幫你拿汽水。”丹的雙手空空,他父母只給他買電影票的錢而已。

崔西把汽水交給他,用空出來的那只手護著爆米花不灑出來,哈欽斯先生每次裝給她和莎拉的爆米花都滿到極點。崔西知道這跟爸爸對他太太的照顧有關,哈欽斯太太患有糖尿病,需要很周到的醫療看護。

“快點,”桑妮說,“我賭好位置都被坐走了啦。”

桑妮轉身用背部頂開門,崔西和丹跟著她走進放映廳。燈光已經暗下,彈簧門關上,崔西停了一會,讓眼睛適應黑暗。其他已經坐在位置上的孩子或是大笑,或是叫著彼此的名字,熱切地等待哈欽斯先生爬進隔間裏放映影片。有幾位家長用噓聲要求他們安靜,但是徒勞無功。崔西從心裏喜歡星期六的哈欽斯電影院,從黃油味爆米花的香氣到栗色的地毯,再到扶手絨毛都已磨光的天鵝絨座椅,她沒有一處不喜歡的。

桑妮摸黑行進到走道的一半時,崔西注意到有個黑影躲在某排座位的後面,她沒來得及出聲警告,莎拉就跳出來嚇人了。

“哈!”

桑妮放聲尖叫,在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中,放映廳裏瞬間安靜。緊接著,是同樣令人震撼的爆笑聲。

“莎拉!”崔西大吼。

“你搞什麽鬼啊!”桑妮怒聲叫罵。

戲院裏的燈光亮了起來,隨即引來一陣噓聲。哈欽斯先生快步走下走道,臉上掛著擔憂。爆米花灑在陳舊的地毯各處,同時還有被拋在地上的紅白條紋紙盒。

“都是莎拉,”桑妮告狀,“她故意嚇我。”

“我才沒有,”莎拉反駁,“是你自己沒看到我。”

“哈欽斯先生,她故意躲起來,她每次都這樣。”

“才沒有。”莎拉說。

哈欽斯先生看著莎拉,但崔西覺得他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像是在忍住不笑出來。“桑妮,你去請我太太再給你一盒爆米花,好嗎?”他舉起雙手,“抱歉,各位。我去拿清掃器打掃一下,很快就好。”

“等等,哈欽斯先生,”崔西看著莎拉,“你去拿掃帚來,自己把這裏打掃幹凈。”

“為什麽是我打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