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中字(第4/6頁)

盯著“很遺憾”這三個小字,我用盡全力壓抑情緒。兩年前以作家出道,除了親戚我沒告訴別人,我擔心消息傳進S耳裏。基於同樣的理由,門牌和信箱上沒掛上筆名,也拜托出版社不要公開我的本名。雖然考慮過幹脆搬走,但兩個原因讓我選擇留下。一是放不下那可愛的保險業務,不過這還好辦。另外就是,萬一哪天S看到那本書,我非在這裏不可。屆時,他恐怕會先沖來找我,要是見不到我,他一定會直接聯絡出版社揭露內幕。為防止這種情形發生,我必須待在這裏。

“原來當時是這麽回事……”

現下想想,S第三次上門就是因為看了我的書。兩個月前,沒錯,在整整兩個月前。

梅雨當頭的那一晚,S突然失魂落魄地出現在玄關前。他瘦得像皮包骨,渾身汗味與尿騷味,未經修剪整理的頭發和胡子淋得濕漉漉。露出T恤的兩只手,活像兩塊咖啡色的布,無力垂掛在左右兩側。他無視急著找話題的我,一語不發地進屋後,便一屁股坐在起居室的地上。他喉嚨深處仿佛有小發條不停轉動,呼吸中摻雜細微雜音,不時擡起渾濁的雙眼看我,似乎有話要說。然而,他始終沒開口。在發瘋的--或者幾近發瘋的朋友面前,我只能發呆。不管是向他搭話、

泡茶還是拿毛巾給他,他都毫無反應。他整整待了三個半鐘頭,直到他無言起身、再次步入雨中,途中我只去一次廁所。他將招財貓塞進書房的櫃子,以這種迂回的手法告發我,一定是在那期間。此外,找不出任何可能的時間點。

我坐在起居室地上,交互看著字條和倒臥一旁的招財貓,一面思索。我焦躁得背上幾乎起火,每過一秒鐘,內心的不安就逐漸升高。S打算向出版社揭穿我出道作品的秘密嗎?肯定沒錯。怎麽挽救?該怎麽做才好?怎麽辦?我一度打算置之不理,但這樣實在太危險,等問題擴大到無計可施的地步就太遲了。S盡管是那種狀態,不過應該還有聯絡出版社爆料的腦筋吧。我想過,且想了又想,然後……覺得要想這件事太麻煩。

這是我的壞習慣。

“只能滅口。”

我低喃著起身走進書房,從書桌右下方的抽屜抽出A4大小的牛皮紙袋。二年前S裝稿紙的那個紙袋背面寫有地址,他還住在那邊嗎?

我拿著紙袋步向玄關,又驀地停住。我忘記一樣重要物品,於是折回書房,從活動櫃中一只塞滿文具的抽屜抓出那東西,放進褲袋。

紙袋上寫的地址有幢雙層臟公寓,看起來比我的住處更廉價,其中一個信箱列出S和他妻女的名字。確定四周無人後,我從戶外梯上樓,按下位於二樓的S家門鈐,可是沒得到響應。我抓住門把輕輕轉動,門隨即打開。窗戶似乎全關著,密閉的室內空氣渾濁,充斥著熱氣、濕氣與東西腐敗的臭味。短短走廊的盡頭是鋪著榻榻米的起居室,看得見他面向木制矮桌而坐的背影。我喊聲“喂”,他卻沒反應。他盤腿而坐,恍若唱著無聲之歌,身體前後搖晃。房間完全沒整理,幾個黑塑料袋扔在墻角。我脫掉鞋子,右手插著口袋,朝他背後走去。一步,一步,一步……在距離一公尺的地方,他突然回過頭。我的心臟像被猛地捏住,不由得停下腳步。

“果、果然是真、真的!”

竟是那名青年。

他雙膝高跪,彈也似地轉向我,把抓在右手中的一叠白紙推過來。

“我哥哥兩、兩、兩個兩個兩個月前自殺,已已已經不在人世。哥哥死後,我在這裏發現原稿的復印件。內、內、內容和我以前碰巧看過的、你的小說一模一樣,我我我大吃一驚。”

“所以……你懷疑我?”

我忍不住插嘴,青年點點頭。

“我、我、我想,要是直接問你,你一定會唬弄我,才選擇那種方式觀、觀、觀察你的反應。便便便條只寫三個字,是擔心你看出不是哥哥的筆跡。然、然後,刻意在公寓地板下制造有人潛入的痕跡,是考慮到你好、好好歹是推理作家。”

“你的意思是,因為寫推理小說,我生性多疑……?”

“對對對。不過,沒、沒想到你如此單純,就這、這樣上勾。”

語畢,青年笑得全身發抖。

“寄爆料信不是比較快?”

“那就不、不、不好玩啦。”

“覺得不好玩,是嘛?噢,這件事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青年微微搖頭。

“是嗎?太好了。”

我剛要從褲袋抽出右手,他立即開口制止。

“想想想殺我是沒用的。別小看我,一對一打架,我可是非常有把握。就、就算斷掉一只手,依舊能揍昏你。慢、慢慢伸出口袋裏的手,慢慢地!”

按照他的要求,我緩緩抽出右手。青年以烏賊般的眼神瞪著我手中的東西,拉緊松馳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