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蟲(第3/6頁)

“你偶爾也會聽到別的女人的聲音吧。”

S在我頭頂上方繼續道:

“你應該沒打算向杏子告密吧。”

油蟬的叫聲扭曲灼熱的空氣。我無言點頭,於是S停頓一會兒,才低聲說:

“你今天也好好聽著,我會讓杏子發出你從未聽過的聲音。”

宛如漆黑的鯨魚在空中前進般,S令人厭惡的聲音不容許任何聲響阻礙,直達我耳內。

“算是保密的謝禮。”

然後,S從我旁邊走開。四周景物重回我的視野,只見S步向杏子。她伸手遮陽,露出微笑。她似乎問了S什麽,帶笑望我一眼。S接著又說幾句,搖搖頭。不久,兩人便朝校門走去。

那天,S在墻的另一邊,實現了他的預告。杏子發出我初次聽聞、難以形容的聲音,我內心萌生明確的殺意。

那周的星期日,我埋掉S。

兩天後的星期二,杏子來找我商量。她聯絡不上S,打電話到他老家,親人們也沒頭緒,於是S的母親決定報警。真不曉得該怎麽辦,杏子哭著向我傾吐。我很有耐性地聆聽,並握住她的手,反復告訴她“不會有事的、不用擔心”。當然,S沒再出現在她的面前。我經常和杏子在一起,原先是想安慰她、安撫她的情緒,漸漸地,見面的目的愈來愈模糊。之後,我們沒特別的理由也照樣見面,順理成章有了親密關系,我第一次在耳畔聽到墻後的聲音。大學畢業一年後,我們步上紅毯,次年便生下春也。

“那,就結果而言,你已得償所願?”

我確實這麽認為。

(三)

那是去年的事。

七月底,春也從小學帶鈴蟲回來。因為暑假將至,班上養的鈴蟲由同學自願帶回家照顧。

我原以為放完暑假便會歸還學校,但細聽之下似乎並非如此。鈴蟲是兒子認養的,總共十幾只。裝在附網蓋的塑料飼育箱內的鈴蟲,三分之二是公的,一放到暗處就會全體高聲發情。

由於老師交代不能讓土壤幹掉,春也用杏子買給他的噴霧器,每天為飼育箱補充水分兩次。每次噴水,鋪在箱底的土壤和枯葉便會散發餿味。就是那座樹林的味道。

春也把昆蟲飼育箱放在客廳角落。每晚,我都被迫在三十五年貸款買的小小雙層住宅中聽鈴蟲嗚叫。只要有一只先叫,另一只便隨即跟進,於是,又一只摩擦起翅膀,不知不覺滿屋都是叫聲,在我腦中鮮明描繪出那個傍晚的深山情景。S破掉的頭。我那件被他的血染紅的外套。沾滿泥土的雙手。在頹倒樹幹下搖晃的兩根長長觸須。那雙直勾勾盯著我的罪行,活像裝飾品的眼睛。

“你幹嘛帶鈴蟲回來?”

八月剛過三天,吃完晚飯,我在餐桌上不由得抱怨。話一出口,我便知道不妙。客廳角落的飼育箱中,又響起那氣人的、顫抖耳鳴般的合唱。

起先,春也綻開得意的笑容,但還未說半個字就面色一僵,唇角猶豫著,未完全揚起便靜止。兒子從以前便時常露出這種神情。一旦察覺父親不太對勁,一定會浮現這樣的表情。

我刻意擠出笑容,重新問道:

“不是有人硬推給你的,對不對?”

春也不安地縮起小小的下巴點頭。廚房傳出輕微的餐具碰撞聲,杏子在洗碗。

“不可以帶回來嗎?”

“不可以?怎麽說?”

“因為……”

因為爸爸不就擺出那種臉色了?一副想摔東西、大叫的臉色,不是嗎?

“爸爸不討厭昆蟲啊。去年夏天,不是和你一塊抓過獨角仙、鍬型蟲,還有金龜子什麽的?”

“嗯,抓過。”

春也擡頭看著我,開心一笑。大概是想起獨角仙落網當時的力道,和金龜子的光澤吧。兒子滑下椅子,匆匆走到房間一角,捧起飼育箱。箱內傳出的叫聲瞬間停頓。然後,春也抱著飼育箱返回餐桌。

“告訴你喔,老師說只有公鈴蟲會叫。像這只翅膀很大是公的,屁股後面突出一根棒子就是母的。”

春也把飼育箱放在餐桌上繼續說明。

“公的不是靠嘴巴發出叫聲,而是快速拍動背上的翅膀。”

透明塑料箱裏,鈴蟲睜著黑眼睛一齊盯住我。沒任何一只鳴叫,沒任何一只摩擦翅膀,但我仍聽見聲音。我稍微湊近飼育箱,然後--

“…………”

有聲音。

我目光立刻轉向春也,他還在介紹鈴蟲。於是,我視線移回飼育箱內。鈴蟲看著我,其中一只微動前腳,又說了些什麽。牠搖晃長長的觸須,敏捷地蠕動細胡子般的東西講話。以仿佛無數小泡泡冒出泥漿的聲音,持續對我低語。那音量逐漸變大,從我的耳朵不斷向內、向內、向內入侵,一個勁兒往腦漿裏鉆。

身旁傳來一道巨響。

“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