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笑佛(第4/16頁)

唐間木老爹特地停下腳步,做出那種眼神給我看。

“松月房主現在不在工房嗎?”

“在啊,剛才站在工作台這一側穿白色工作服的就是他。”

“喔,原來就是那個女人──”

“不可以,不可以,”唐間木老爹用力搖著手說道,“你絕對不能再說這種話。”

他的語氣十分嚴肅。然而,我聽不懂他的意思。

看到我一臉困惑的表情,唐間木老爹壓低嗓門輕聲說:

“松月房主是男的,不過,第一次看到他的人都會誤會他是女人。”

──我打從心底感到驚訝。

“啊,他是男人,是喔,原來他是男人,原來如此……”

我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幾個字。我順便問了他的年紀,聽到他已經超過五十歲時,更加驚訝不已。很少看到有人外表和實際年齡差距這麽大。

我問唐間木老爹,松月是不是他的本名,結果發現並非如此。每一代房主都會被賜予松月這個稱號,那個女人──不對,那個先生是第六代松月。

“第六代啊,可見這家造佛工房歷史很悠久。”

“差不多有兩百年了,和寺廟一樣久──對了,你有去過寺廟了嗎?瑞祥寺。”

“不,還沒有,有瑞祥寺嗎?”

我沒有想到他剛才提到的“我們這裏的寺廟”是指特定的寺廟。

“當然有,應該說──這裏原本是專為瑞祥寺雕刻佛像的造佛工房。不過,現在已經接受全國各地的訂單。如果你搭的出租車是從琵琶湖的方向過來的,那麽在進來這條小路前,應該可以看到寺廟的人字形封檐板。”

“人字形封檐板──喔,你是說屋頂嗎?我沒有注意。”

“是嗎?如果你去過那裏,保證會嚇一跳。那裏的住持長得很有趣,雖然他的臉很大,但眼睛、鼻子和嘴巴會像這樣擠在中間。你等一下自己去看就知道了。如果你今晚住在這裏,也可以等明天再去看。”

“我一定會去。很近嗎?”

“你是問他的眼睛和鼻子嗎?”

“不是,我是問寺廟的距離。我在想,不知道走路能不能到。”

“當然可以,從宿房旁邊的小路走十分鐘就到了。你有什麽打算?如果今天去的話,我可以帶你去。”

我看了一眼手表。四點十五分,天色很快就會暗下來。

“不,明天再去。今天先簡單參觀一下工房。”

走到庭園中途,左手邊有一個T字路口。往那個方向看去,發現十公尺的前方的地面突然凹下去一個大洞,斜坡上有一個巨大的灰色物體。

“是不是很像潮蟲(譯注:ArmAdillidiidAe,別名鼠婦)的妖怪?”

唐間木老爹順著我的視線望去,向我解釋說。

“那裏是窯爐,叫階梯窯。利用斜坡,將幾個窯爐斜斜地連結在一起。這裏總共有五個窯爐,這裏看到的是最上面那一個。”

“階梯窯嗎──?”

我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這是日本很傳統的窯爐,雖然不容易控制溫度,但和時下的瓦斯窯、電窯不一樣──該怎麽說──可以燒出很有味道的陶瓷作品。我們這裏也有生產信樂燒的佛像,不過,基本上還是以木雕為主,所以很少接到訂單。最後一次生產至今應該剛好滿一年了。”

“是喔──信樂燒的擺設品不是只有狐狸而已嗎?”

“如果被松月房主聽到你把佛像說成是擺設品,他會把你罵得狗血淋頭。”

我們站在那裏看的時候,發現窯旁的煙囪冒出了一縷白煙。

“對了,魏澤先生今天說要去燒窯……”

聽唐間木老爹說,松月的徒弟之一,名叫魏澤良治的佛像師現在正在窯爐下燒窯,但站在我們的位置看不到。剛才在工房內雕刻的那兩個人也是松月的徒弟,胖的那個人叫岡嶋聰一,瘦的那個叫鳥居伸太。

“魏澤、岡嶋、鳥居,還有摩耶──松月房主有四個徒弟。”

“原來如此,這次由那個叫魏澤的徒弟負責燒窯嗎?”

“不是,從今天開始連續三天,除了摩耶以外,其他三個人都要輪流燒窯。”

“三個人輪流,燒窯三天嗎?”

“對,燒窯要連續燒三天三夜,還要做小佛牌,真的忙不過來。”

唐間木老爹同情地搖著頭,轉頭看著正面。

“那先把行李放回宿房吧,拿這麽多東西,也沒辦法好好參觀。”

宿房就是前方那幢很大的日式房子。

4

“岡嶋、島居,你們專心做自己的事,不管有沒有人在看,都不應該影響手上的工作!”

松月在工作台前分著木片,冷冷地說道。在他對面默默雕刻的兩名佛像師──岡嶋和鳥居悶不吭聲地點點頭。岡嶋雖然有點胖,鳥居又有點瘦,但他們卻有著相同的眼神。當他們專注於某一件事時,就會覺得其他事情很礙眼的手工藝人特有的眼神。其他事情,應該也包括我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