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2/4頁)

比起當初我們一起在船上度過的那幾個月,現在這種感覺多麽

可悲!那時的我們無話不談,沒有自我意識,沒有界限。歸根結底還是所有權的意識在作怪。我那本書一發表,我的文字一變成商品,我們倆之間就不太對勁兒了。

所以,我把我和班克森的談話像放唱片一樣在腦子裏來來回回地放。他還停留在冷冰冰的英式結構主義、測頭圍和族群類比的階段,幾乎沒受過任何像樣的關於如何進行提煉的考察培訓。我擔心,幾個月來他和基奧納部落的人只不過是在談天氣而已,因為看上去他對這裏的雨倒是知之甚詳。自從我們到這兒,雨下得都很小,跟濺水差不多。我不喜歡這種畏畏縮縮的雨。它讓人不舒服。Oma muni,不祥之兆。這句話是麥倫今天剛教我的。當時她是在說一個長歪了的番薯。

二月四日

我把所有郵件都看完了。瑪麗·G.和夏洛特的信真讓我高興。愛德華、克勞迪婭和彼得的則有些敷衍了事。博厄斯在信裏告訴我,傳教士們之所以成群結隊地往所羅門群島跑,是為了轉換他們邪惡的靈魂。他著實把我給逗樂了。其他各類消息也令我目不暇接:林德伯格嬰兒綁架案的調查,女仆吞服銀器拋光劑,胡佛驅散催討撫恤金的一戰老兵隊伍,甘地又絕食了。剩下的就是跟我那本書有關的消息了。假如我嫁的是個銀行家,我是不是就能盡情地享受這一成就呢?我會不會把美國人類學會理事長的來信和伯克利的邀請函

拿給我丈夫看呢?而眼下我必須不動聲色,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受這種情緒的影響,我甚至連自己偷偷樂一樂的心情都沒了。偏偏在這時候,芬讓我大吃一驚:他把詹姆斯·弗雷澤爵士17給我的信一把抽了出來,說:“你可真棒,我的內爾小寶貝,我們得把這封信裱好,裝上鏡框。”

另外還有五十三封讀者來信。芬怪腔怪調地念了幾封。“親愛的斯通夫人,你口口聲聲說要用你細致入微的描述來‘解放’我們的孩子,可這種閱讀最終會使他們的靈魂被地獄之火永遠囚禁。”芬念“地獄之火”這幾個字時的腔調把我逗得眼淚都出來了——他模仿的是當年和我們同船橫跨印度洋的梅爾內夫人,我們倆混在一起的行為被她數落了一路,直到在亞丁下船方告結束。每當重溫一起坐船的那段經歷,我們倆的關系就會變好。和男人在一起的時候,你是不是總會對最初迸發的那段愛或那段性念念不忘?最開始那幾個星期,就連他在房間裏徐徐走過的身影都會讓你覺得那麽迷人,讓你甘願為他寬衣解帶。可難道你要永遠這麽回憶下去嗎?和海倫在一起就太不一樣了。欲望來自不同的地方,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是更深層次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可以整夜整夜地躺在床上,一刻都不合眼,失去她讓我痛苦得猶如心肺被剜去。我憤怒,因為我被迫要有所選擇,芬和海倫都要我做出選擇,選擇成為他們倆誰

的唯一。可我並不想只擁有他們中的一個。艾米·洛威爾18有首詩曾讓我讀過一次便再也無法忘懷。詩裏說,最開始她的愛人像紅酒,可後來就變得像面包了。但這並未發生在我身上。我仍然覺得我的愛人們像紅酒,倒是他們很快就覺得我變成面包了。在馬賽,當時我被逼不得不二選一,這太不公平了!我最終的選擇也許是世俗的,因為那對我的工作、我的聲譽,當然,對孩子,都更有利。說到孩子,還沒影兒呢。這個月是虛驚一場。

二月八日

終於有我們自己的房子了。我們所有的東西,包括生活習慣,全都回來了。到處都是木頭的清新氣息。我就像一個維多利亞時代的老婦人,上午在家接待訪客,下午去婦女們的房子裏從事我自己的工作。我的注意力常常會不知不覺地從我原本打算研究的孩子們身上跑到女人們身上去。塔姆部落的女人與那些無精打采的阿納帕女人和粗俗而又懦弱的孟般亞女性有著天壤之別。這兒的女人幹勁兒十足,她們自己掙錢。掙來的錢,一部分用來給丈夫買新老婆,或替兒子準備彩禮,其余的自己留著。她們還負責做生意,連男人們制作的陶器也拿來賣。她們還可以按自己的意願選擇婚姻對象。年輕的小夥子們像女學生聯誼會上的少女一樣,興沖沖地等候她們的

挑選。所有的事都取決於女人們的意思。在這裏,我看到男女性別的角色被顛倒過來,真是不可思議。出乎我意料的是,芬不這麽認為。

房子完工了,他工作的時間也就多了。我已經為他準備了很多好東西:血緣關系、社會結構、工藝,還有宗教。但他把注意力過多地集中在了血緣關系上,就像當初他對孟般亞的宗教和圖騰情有獨鐘一樣。他覺得他可能已經發現了一種模式,可他並不願意跟我分享。但這畢竟給了他動力和方向,我也沒什麽好抱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