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詐

第一封信是在星期二上午送到的。這很奇怪,因為星期二約翰的信件很少。星期五寄出的信,星期一早晨到,星期一寄出的信,除非一早就寄,否則星期三或星期二下午才會收到。這封信是星期二上午十點時,秘書送來的,和其他信件一樣,沒有拆開。約翰的信都是自己親自拆的。

 

其他的信件,大多是廣告,約翰拆開後瞄一兩眼,就撕掉扔進廢紙簍。然而,當他看到這封特別的信時,停頓了一會兒。

 

他仔細打量著信封,地址是他的,郵戳是星期一晚上的。四毛錢的郵票,信封上沒有寄信人的地址。

 

約翰打開信封,裏面沒有信,只有一張兩人的半裸照片。其中一個是男的,五十出頭,禿頂,窄鼻梁,薄嘴唇。和這個男人在一起的是個女人,看上去二十多歲,一頭金發,身材纖細,非常迷人。男人就是約翰本人,女人是露西。

 

約翰盯著手裏的照片,一動不動。然後,他把照片放到辦公桌上,站起身,走到辦公室門前,鎖上門,再走回辦公桌前,坐下,確定一下信封裏除了照片沒有別的,然後把照片和信封一起撕成兩半.放到煙灰缸上點著。

 

如果是一個不那麽沉著的人,他可能把照片和信封撕成碎片,撒得滿地都是,然後跌坐在辦公桌後,擔驚受怕。約翰是個很沉穩的人,他並不認為照片是一種威脅,這只是一種可能。他可以再等等。一位富於幻想的人,也許會把照片留下做個紀念。約翰不是那種人,他不留紀念品。

 

煙灰缸的火有一股臭味。燃燒停止後,約翰打開空氣調節器,房間裏的臭氣很快清除了。第二封信是在兩天後的星期四上午寄到的。這是約翰意料之中的,他既不高興,也不惱怒。他在一大堆信件中發現它。信封和第—個一樣,地址一樣,是打字機打出來的,郵票也一樣,只是郵戳不同。

 

這封信裏沒有照片,卻有一張打字的普通信紙。內容如下:

 

“把十元或二十元面額的鈔票一千元,放到一個包裹裏,把包裹存放到時代廣場的存物間,鑰匙放進一個信封,留在假日旅館的櫃台上,留交查理先生。今天就辦,否則照片將寄給你太太。別報警,也別請私人偵探,別做任何蠢事。”

 

最後三句話是不必要的。約翰根本不想報警、請偵探,或做任何傻事。

 

信和信封燒毀之後,約翰站到窗前,看著東43街。他想,信比照片更讓他心煩,那是威脅。這件事會破壞他完美的生活。

 

在接到敲詐信之前,約翰的生活十分完美。首先,他的事業非常成功,他是一位會計師,自己開業,每年由於幫助一些個人和公司偷稅漏稅,賺了不少錢。其次,他的婚姻也很美滿,太太比他小兩歲,家庭生活很愉快,太太從不幹涉他的事。他開了一個戶頭,每年讓太太支取兩萬五千元的零用錢。

 

最後,約翰還有一位情婦。當然,這位情婦就是照片上的那個女人,名叫露西。她向他提供肉體和感情上的滿足。她非常細心,而且要求不多,他為她租了一套公寓,讓她吃喝不愁,還給她一筆零用錢。

 

一個完美的太太,一個完美的情婦:這個敲詐者,這個查理,現在正威脅著約翰的完美生活。如果這該死的照片落入太太的手中,她一定會和他離婚,如果離婚的事宣揚開來,他的事業就會受到影響。那麽,接著他就會失去露西。

 

約翰閉起眼睛,用手指敲打著桌面。他不想危及自己的事業,也不想失去太太和情婦。他對他的事業、太太和情婦都很滿意。但他最愛的是他的事業。

 

可是,他又能做什麽呢?

 

當然,他只能做一件事。

 

中午,他離開辦公室,去銀行取了十元和二十元面額的一千元鈔票,整整齊齊地裝在一只雪茄盒裏,照信上所說,存進時代廣場站的存物間,把鑰匙裝進信封,寫明“留交查理先生”,再送到假日旅館的櫃台。辦完這一切後,他沒有吃飯,就直接回到辦公室。那天晚些時候,不知道是因為氣憤還是因為沒有吃午飯,約翰覺得胃痛,他吃了幾片藥。

 

一個星期後,第三封信到了。在以後的四個星期裏,每個星期四下午,約翰都會收到同樣的信,同樣的要求,同樣的做法,唯一不同的是信裏指定的旅館。

 

有三次,約翰依照信上的指示辦了:銀行、地鐵、旅館。每一次他都沒吃午飯,直接回到辦公室。每一次他都胃痛,每一次他都得吃藥。

 

事情成了例行公事,倒也沒什麽了。約翰喜歡一切都是有條不紊的,他甚至特地為查理先生建立了一個帳,寫明每次付款的數目和日期。這麽做有兩個理由:第一,約翰的開銷從來都是要記在帳上的,他一向是收支平衡的。第二,在他潛意識裏,希望這筆開支至少能從所得稅中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