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天 1944年6月4日,星期日(第4/16頁)

天亮後不久他就聽到了汽車的聲音。他離開大路,進了路邊的田野,把自己藏在一片葡萄藤後面。等噪音越來越近時,他發現那車原來是一台拖拉機。這應該是安全的——蓋世太保從來不會坐拖拉機。他回到路上,招手表示自己想搭車。

開拖拉機的是一個十五歲左右的男孩子,後面拉著一車洋薊。司機朝保羅的腿點了點頭,說:“是打仗負的傷嗎?”

“是的。”保羅說,一個法國士兵最有可能受傷的場合就是在法國戰役中,所以他又說,“在色當,1940年。”

“我當時太年輕。”男孩遺憾地說。

“你很幸運。”

“等著盟軍打回來吧。到時候你就會看見真正的戰爭了。”他朝保羅瞥了一眼,“我不能說了。你到時候看吧。”

保羅仔細想了一下。這孩子可能是波林格爾組織的成員嗎?他說:“可是,我們的人民需要槍支和彈藥,他們有嗎?”如果這孩子知道什麽,他至少會知道,盟軍在過去的幾個月裏已經空投了成噸的武器。

“我們手裏有什麽武器就用什麽武器。”

他是不是在小心保密,知道什麽卻不說出來?不,保羅想。這孩子什麽也不知道。他不過是喜歡幻想罷了。保羅沒再說下去。

男孩讓他在市郊下了車,他一瘸一拐地進了城。接頭地發生了變化,從大教堂的地下室搬到了站前咖啡館,但時間沒有變,仍然是下午三點。他有好幾個小時要打發。

他走進咖啡館吃早餐,順便偵察一下。他要了一杯黑咖啡。那位上歲數的服務員一揚眉毛,保羅立刻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他連忙掩飾一下。“大概用不著說‘黑’吧,我想,”他說,“反正你們大概也沒有牛奶。”

侍者笑了笑,被他說服了。“很不幸,的確沒有。”然後他走開了。

保羅長出了一口氣。上次在法國的臥底工作結束後,他已經有八個月沒來這兒了,他已經忘了那種扮成別人、每分鐘都緊繃著神經的生活。

整個上午他在教堂的禮拜中打著瞌睡度過去了。然後,一點半鐘他又回到咖啡館吃午餐。兩點半左右這地方空了下來,他留在那兒,喝著代用咖啡。兩個男人在兩點四十五分走了進來,要了啤酒。保羅仔細打量了一下。他們穿著舊外套,用慣常的語言談論著葡萄。他們談起葡萄開花顯得博學多識,這個關鍵的時節剛剛過去。他不覺得這兩個人會是蓋世太保特務。

三點整,一個身材高挑、很有魅力的女人走了進來,她穿著一件不甚顯眼但十分雅致的綠色棉布上衣,戴著一頂草帽。腳上是不成對的鞋子:一只黑色,另一只褐色。她可能就是“中產者”。

保羅有些吃驚。他原想她應該是一個老婦人。不過,他的假想倒也沒有根據,弗立克從未實際描述過她。

不管怎樣,他並不準備立刻就相信她。他站起身,離開了咖啡館。

他沿著人行道走到火車站那邊,站在入口那裏,看著咖啡館。他並不惹人注意,像往常一樣,總有幾個人在這裏轉悠,等著自己的朋友。

他監視著進出咖啡館的客人。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走了過來,孩子想吃糕點,他們走到咖啡館時母親妥協了,領著孩子走了進去。兩個葡萄專家離開了。一個憲兵走進去,馬上又出來,手裏拿著一包香煙。

保羅開始相信蓋世太保並未在此布設陷阱。附近能看到的人都不存在什麽危險。改變接頭地點已經將可疑分子甩掉了。

只有一件事讓他感到困惑。布賴恩・斯坦迪什在教堂被抓時,他被“中產者”的朋友查倫頓搭救了。他今天在哪兒呢?如果他一直在大教堂為她打掩護,那為什麽不來這兒?不過這裏的環境本身並不危險,而且這件事也可能有上百個簡單的解釋。

母親和孩子離開了咖啡館。然後,在三點半鐘,“中產者”也走了出來。她沿著人行道離開火車站。保羅在街道的另一邊跟著。她上了一輛小型的意大利車,法國人叫做西姆卡。保羅穿過馬路。她鉆進車裏,發動了引擎。

現在該保羅作出決定了。他不能肯定這很安全,但他已經小心觀察了這麽久,就差接頭這一步了。在某些時候必須冒險。否則他還不如待在家裏別出來。

他走到汽車的乘客門邊,打開門。

她冷靜地看著他。“這位先生?”

“為我祈禱。”他說。

“我為和平祈禱。”

保羅鉆進車裏。把自己的代號告訴她:“我是丹東。”

她發動了汽車。“在咖啡館你為什麽不跟我說話?”她說,“我一進去就看見你了,你讓我在那裏等候了半個小時。這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