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 1944年6月5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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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特爾的偏頭痛在午夜後不久發作,他站在法蘭克福酒店的房間裏,看著那張他再也不能跟斯蒂芬妮分享的床榻。他覺得要是自己放聲大哭,疼痛或許會消失,但眼淚並沒有流出來,他給自己注射了一針嗎啡,然後便倒在了床罩上。

天不亮他就被電話吵醒了。來電的是沃爾特・莫德爾,隆美爾的那位助手。迪特爾迷迷糊糊地問:“進攻開始了嗎?”

“今天沒有,”莫德爾回答,“英吉利海峽的天氣不好。”

迪特爾坐直身子,搖了搖頭,讓腦子清醒過來。“那會在什麽時候?”

“抵抗組織明顯在期待某些事情發生。一夜之間,整個法國北部出現了破壞活動的大爆發。”莫德爾的聲音一直就是冷冰冰的,現在更是降到了北極冰層之下。“防範這類活動應該是你的工作,你還躺在床上做什麽?”

迪特爾被問了個猝不及防,他極力恢復自己慣有的鎮靜。“我正在跟蹤一個最重要的抵抗運動領導人,”他說,盡量顯得不像是為失敗找借口,“昨晚我差點兒抓到她,我會在今天逮捕她,不要擔心,明早我們就能圍捕幾百名恐怖分子。我向你保證。”最後一句話有點兒懇求的意思,他有些後悔不該這樣說。

莫德爾不為所動。他說:“過了明天,恐怕一切就太晚了。”

“我知道——”迪特爾剛說到這兒,電話裏沒聲音了。莫德爾那邊已經掛了。

迪特爾放下電話,看了看手表。現在是四點鐘。他起身下床。

偏頭痛過去了,但他感到有些惡心,不是讓嗎啡,就是讓這通不愉快的電話鬧的。他喝了杯水,吞下三片阿司匹林,接著開始刮胡子。他在臉上塗滿肥皂沫,緊張地梳理著頭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反問自己是否該做的都已經做了。

當時他讓黑塞中尉留在裏吉斯之家外面,自己跟著米歇爾・克拉萊特到了菲利普・莫利耶那裏,那是個給餐館和部隊廚房供應鮮肉的販子。這裏是一個街面店鋪,樓上是住人的地方,店鋪側面還有一塊院子。迪特爾觀察了一個小時,但沒人從裏面出來。

看來米歇爾打算在裏面過夜。迪特爾找了一間酒吧,從那兒給漢斯・黑塞打電話。漢斯騎著摩托車,十點鐘到了莫利耶店鋪的外面跟他會合。黑塞中尉告訴他,搜查裏吉斯之家上面時,只找到一個空房間,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那兒肯定有一套提前警報系統,”迪特爾推斷道,“如果有人搜查,酒保在樓下就會隨時發出警報。”

“你認為抵抗組織在使用這個地方?”

“有可能。我想,以前是共產黨在那兒開會,後來被抵抗組織接手了。”

“但昨晚他們是怎麽逃掉的呢?”

“地板下面有個活動門什麽的。共產黨們自有辦法。你抓了那個酒保沒有?”

“我把那裏的所有人都抓了起來。他們現在正關在城堡裏。”

迪特爾讓漢斯監視莫利耶這裏,自己開車去了聖-塞西勒。他審訊了那個嚇得要命的店主亞歷山大・裏吉斯。幾分鐘後他把事情弄清楚了。他沒有猜對,這地方既不是抵抗組織的藏身處,也並非共產黨們聚會的地點,而是一個非法賭博俱樂部。不過,亞歷山大證實了米歇爾・克拉萊特昨晚到過那裏,他還說,米歇爾在那兒跟他的妻子見過面。

又一次讓她在眼皮底下逃跑,這簡直讓迪特爾氣得發瘋。抵抗組織成員他抓了一個又一個,可弗立克卻總能避開他的追捕。

他刮完胡子,把臉洗凈,給城堡打了個電話,要了一輛車,讓司機帶兩名蓋世太保過來接他。他穿好衣服,到酒店廚房要了半打熱乎的羊角面包,用亞麻布餐巾包上。然後他走出飯店。清早的空氣十分涼爽。破曉的微光給大教堂的尖塔抹上一層銀暉。一輛深受蓋世太保青睞的快速雪鐵龍已經等在外面。

他把莫利耶的地址交給司機,在五十米外的一個倉庫門口找到藏在那兒的漢斯。漢斯說,這裏一整宿都沒有人出來,米歇爾肯定還在裏面。迪特爾讓司機在下一個街角等著,然後跟漢斯站在一起,兩人分吃了羊角面包,看著太陽升過城市的屋頂。

他們必須一直等在這兒。迪特爾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急躁情緒,幾分鐘,幾小時,時間就這麽白白過去。失去斯蒂芬妮的痛苦重壓在他的心頭,但他已經從眼前的打擊中恢復,重新關心起戰爭態勢來。他想象著盟軍部隊正在英格蘭的南部或者東部某地集結,整船的戰士和裝甲正急於將法國北部寧靜的海邊城鎮變成戰場。他還想到了那些法國破壞者——他們用空投的槍支、彈藥和炸藥武裝到了牙齒,正準備從背後攻擊德軍,對他們後背猛刺一刀,嚴重挫敗隆美爾的機動能力。現在,他站在蘭斯城裏別人的家門口,等著一個業余的恐怖分子吃完早餐,這讓他覺得自己既愚蠢又無能。也許,今天,這個人會把他帶到抵抗組織的心臟——但一切僅僅是希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