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琴哭似的唱 第9節

華玲寄出的每一封信,陳小村都收到了,並且都看了,有幾封(尤其是打頭的幾封)他看著看著就感動了,但也僅僅是感動而已,從沒有下決心去改變什麽。他是決意要跟華玲分手的,而且相信這種事決不能心慈手軟,不能被眼淚迷惑。退一步說,即使他想軟下來,有人也不同意,這個人就是小金見識過的那位縣志辦的呂小姐。她父親不像華玲父親一樣,可以在茫茫山林裏找到米一般細小的“鬥米蟲”,但卻可以在茫茫人海中讓米一般細小的陳小村茁壯成長起來,長成林海中的一株參天大樹,眾樹都羨慕又妒嫉的參天大樹。這正是陳小村最想要得到的,為這個他可以(已經)拋棄心愛的詩歌,同樣也可以拋棄心愛的女人。盡管他曾經是個詩人,寫過頌揚女人的詩歌,但畢竟現在不是了。現在他也不是過去的縣委政府機關最年輕的副股長,而是股長了——同樣是最年輕的,更年輕的。這個勝利雖不是很了不起,但寶貴的是取得這個勝利的過程中,陳小村明顯聽到了“呂小姐”父親支援的槍聲——這是又一個勝利——這個勝利是了不起的——這個勝利暗示陳小村今後將獲得一系列勝利——這個勝利足夠陳小村一輩子享用!為這,摒棄一個曾經愛戀的女人(而且是個怯弱的女人)算什麽呢?所以,不管華玲信怎麽多,也不管這些信怎麽感人,到陳小村手裏最後都被撕碎扔進了垃圾桶,毫不猶豫的。

信到後來變得越來越稀,內容也越來越少,常常只有幾句話。在一封信上,陳小村陌生地看到華玲咬緊牙關地只寫了這樣一句話:陳小村(不是阿村),你再這樣(不娶她),我只有死給你看了!

這封信陳小村沒有馬上撕掉,因為他怕華玲真想不開尋死了,給他造成什麽不良影響。這對他是最要不得的,所以他猶豫起來,心想是不是應該出面作點工作。他感到,工作是應該做的,關鍵是誰去做?自己實在是不想、也不敢去做,找人一時又想不到合適的人。就這樣猶豫來猶豫去,幾天時間過去了,做工作的人還沒去(還沒想好人選呢),華玲的信卻又來了。在這封信上,華玲又一向可憐地哭泣起來,信箋上滿是臟乎乎的淚斑和軟弱的要求(更像祈求),同時對自己上封信帶有威脅性的做派表示了盡量的歉意。

這封信使猶豫中的陳小村毫不猶豫地將上封信找出來,連同這封一起扔進了垃圾桶,而且當後來華玲再有類似的信(帶有威脅)寄來時,他也不再猶豫來猶豫去,總是看過就扔掉了。他想,與其等下封信一起扔掉,還不如馬上扔掉。從結果看,他這想法是對的,因為華玲不斷地在為她咬緊的牙關中泄漏的不友好的言辭表示歉意,請求諒解。

這期間,不知是被華玲的眼淚感動,還是為她請求諒解的誠懇激勵,陳小村拿起了已閑疏多年的詩人之筆,寫了這樣一首詩:

分手了,但不必

大可不必反目成仇

友誼和愛情這兩條路

本來就挨得很近

是近親就像橙子和柑子

要這或要那其實都一樣

分手了,但不必

大可不必反目成仇

也許經過調整的步伐

更不會偏離方向

請相信清醒的友誼

從來比迷幻的愛情更常青

原本是想把這詩寄給華玲的,但正準備寄時卻又收到那類華玲咬牙切齒的信,而且這次牙似乎咬得比前幾次都要緊又切,使陳小村一下打消了寄詩的興頭。他想,現在寄去效果不一定好,等她下封信來了再說吧。按慣例,下封信華玲又會哭哭啼啼起來,等那時寄去效果可能是會好些。於是陳小村把已經貼上郵票的“詩信”塞進了抽屜(不是郵筒),等待華玲再寄來另一類信,哭哭啼啼的信。

但似乎再等不到了。

這天中午,小金急沖沖跑來,一見表哥就嘩地哭起來。

表哥說:“你哭什麽?”很不高興地。

“玲姐她……”小金哭得說不出話來。

“她怎麽了?”

“她、她……”

小金說不出話,索性掉頭走了,一邊走一邊傷心地哭,淚水灑了一路,跟華玲似的。

表哥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就跟著表弟出來,一直跟到了富春江邊。這時,陳小村看到更多的哭的人,認識的有劉老師、白小米和劇團的很多人,還有不認識的。

他們在哭什麽?誰死了?

陳小村撥開人群,看見地上躺著一個人,好像剛從江裏打撈起來,身上衣服都是濕的。再看,這個人顯然已經死了,手腳僵硬,臉色烏青烏青的。再看,這個人像是華玲;再看,這個人就是華玲!

你不娶我我就去死,談戀愛說這樣話的人很多,但真正這樣做的人很少。華玲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這一點,陳小村沒想到,他還在等她寄來信,然後再給她寄去詩呢。